夜色像浸了血的棉花,沉甸甸地压在旷野上。·3!3^y!u′e.d·u′.~c~o,m/凌越的队伍刚走出那片村庄不到三里地,陈小五突然拽住他的胳膊,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连长……你看!”
顺着他指的方向,西北方的田埂上,八个黑影正猫着腰往前挪,钢盔在月光下闪着冷光,像八块浸在水里的石头。距离不过两百米,能隐约听见他们脚下军靴踩断枯草的脆响。
“是鬼子的尖兵!”老黄的声音瞬间绷紧,他攥着那把缴获的三八式步枪,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看这架势,是发现我们了!”
凌越的后背猛地窜起一股寒意。他在图书馆翻遍了淞沪会战的日军编制资料——这种八人一组的尖兵小队,通常是野战精锐中的斥候,装备远超普通步兵。果然,借着月色,他看清了:最前面两个鬼子端着歪把子机枪,中间两人扛着一具掷弹筒(不是迫击炮,却是近距离杀伤力极强的九七式掷弹筒),剩下西人手里的武器更扎眼——不是三八式步枪,是带着折叠枪托的冲锋枪!
“是百式冲锋枪!”凌越的呼吸骤然变粗。这种鬼子的新式武器,射速快、射程远,淞沪战场上极少见到,只有精锐部队才有配备。八个人,两挺机枪,一具掷弹筒,西支冲锋枪……这火力,足以压垮一个满编的步兵排。
“我的娘……”一个年轻的桂军士兵倒吸一口冷气,他的伤臂还吊在脖子上,此刻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这火力……咱一个连都未必扛得住……”
这话像块冰扔进滚油里,队伍里瞬间起了骚动。几个刚从溃败中逃出来的桂军士兵脸色煞白,有人甚至偷偷往后面瞟,脚底下像是生了根。老黄低喝一声:“慌什么!有凌连长在!”但他自己的声音,也带着不易察觉的颤。
凌越没工夫理会骚动,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八个鬼子的行进路线——他们正沿着一条干涸的水渠往前,水渠两侧是半人高的蒿草,右侧两百米外有一片坟地,坟头堆得很高,后面还靠着几棵歪脖子柳树。
“躲不掉了。”凌越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有些吓人,“他们是冲着我们来的,想绕路跑,只会被他们的机枪追着打。”他转头看向老黄,目光像淬了火,“老黄,你带过兵,该知道这八个鬼子的分量——放他们回去报信,不出一个时辰,至少一个中队的鬼子会把我们包圆。”
老黄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黑,他沉默了两秒,猛地一跺脚:“凌连长说得对!干他娘的!反正也是烂命一条,拉八个鬼子垫背,值了!”
“不是垫背。”凌越纠正他,手指戳向那片坟地,“那里是洼地,蒿草能藏人。水渠窄,他们只能排成一队走,机枪施展不开。我们分三路——”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像在沙盘上推演战术:
“老黄带二十个桂军兄弟,埋伏在水渠左侧的蒿草里,手里有手榴弹的都给你们,等鬼子走到中间,先炸他们的掷弹筒手!记住,掷弹筒是最大威胁,必须第一时间打掉!”
“李大海,你扛着歪把子机枪,带五个枪法准的,守在坟地后面的柳树下,等鬼子乱了,压制他们的冲锋枪!别省子弹,第一轮就要把他们的火力压下去!”
“苏小梅,带所有伤兵和剩下的人,退到坟地后面五十米的土坡后,把门板架起来当掩体,不管前面打成什么样,不准往前冲——你们的任务是守住后路,接应伤员!”
“陈小五,你跟我,带十个桂军兄弟,从右侧绕到坟地侧翼,专打他们的机枪手。\3+叭?墈\书·蛧/ ^最¢芯?彰-结~哽\薪`筷,等老黄那边炸响,我们就冲出去,用刺刀解决剩下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所有人,最后落在那些面露惧色的年轻士兵脸上:“我知道你们怕。我也怕。但看看你们身边的兄弟——桂军的袍泽,67师的弟兄,哪个不是爹娘养的?现在,要么被这八个鬼子打成筛子,要么拼一次,赢了,我们能多4挺冲锋枪、1具掷弹筒、几百发子弹,能让后面的路好走一点。”
他抓起地上一把刚缴获的百式冲锋枪,枪身还带着日军的体温,黄油在月光下泛着油光——这是刚才从村子里那个日军少尉尸体上搜来的,弹匣是满的。他拉动枪栓,清脆的“咔嗒”声在夜色里格外提神:“这枪,叫M3黄油枪(注:此处为凌越穿越后的习惯性称呼,百式冲锋枪与M3外形相似,便于士兵理解),能打连发。等会儿,谁能活下来,谁就有资格摸它。”
老黄第一个响应,他从腰间解下西颗手榴弹,分给身边的桂军士兵:“听见没?凌连长说了,赢了有枪!都给老子精神点,让鬼子看看,咱桂军不是孬种!”
桂军士兵们的眼神变了,恐惧还在,但多了点别的东西——是被绝境逼出来的狠劲,是对武器的渴望,是那句“身边的兄弟”勾起来的血性。那个胳膊吊在脖子上的年轻士兵突然站起来,从地上捡起一把刺刀,咬着牙说:“黄班长,我跟你去!就算死,也得拉一个垫背的!”
队伍瞬间动了起来,像一群沉默的影子。老黄带着人钻进左侧的蒿草,身影很快被夜色吞没;李大海扛着歪把子机枪,猫着腰往坟地方向挪,五个桂军士兵紧紧跟在他身后,手里的步枪都上了膛;苏小梅红着眼圈,指挥着伤兵往土坡后撤,有人走不动,她就和几个女眷(是从村里跟着逃出来的老百姓家眷)一起,用布条把人绑在门板上,慢慢往后拖。
凌越最后检查了一遍弹匣,百式冲锋枪的木质枪托贴着他的脸颊,冰凉中带着点油滑的暖意。陈小五跟在他身后,手里攥着一把磨尖的铁钎,这是他从村里铁匠铺捡的,比刺刀沉,却更结实。
“连长,我……我怕打不准。”陈小五的声音带着哭腔,却紧紧跟着凌越的脚步,没敢掉队。
凌越没回头,只是低声说:“不用瞄准,朝着钢盔打就行。记住,鬼子也是肉长的,挨一枪也会死。”
两人带着十个桂军兄弟,借着坟包的掩护,悄无声息地绕到了水渠右侧的侧翼。这里的蒿草更深,能没过胸口,趴在里面,只露出半个脑袋,正好能看见水渠里的动静。凌越数了数身边的人:十个桂军兄弟,有老有少,手里的武器五花八门——三杆步枪,五把刺刀,两把砍刀,还有一个小个子攥着块锋利的石头。?优+品/小^说-王¢ ·最¢鑫-璋~踕·哽?鑫.快¢
“都趴好,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动。”凌越压低声音,将百式冲锋枪的保险打开,手指扣在扳机上,“听着,等左边的手榴弹响了,你们先扔石头、扔土块,把鬼子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我和陈小五打他们的机枪手。”
时间像凝固了的血,每一秒都黏稠得让人窒息。远处的风掠过蒿草,发出“沙沙”的声响,和鬼子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混在一起,像死神的沙漏在倒转。
月光下,八个鬼子的身影越来越清晰。走在最前面的是个戴着士官军衔的曹长,手里端着冲锋枪,眼睛警惕地扫视着两侧,嘴里还在低声呵斥着什么——是日语,大概是让后面的人跟上。
“玉砕しなければならない(必须玉碎)!”
“急げ!敵は逃げた(快点!敌人跑了)!”
他们的军靴踩在水渠的泥地里,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队形果然如凌越所料,成了一条首线,前后拉开了十米距离。中间那个扛着掷弹筒的鬼子,正背着弹药箱,脚步有些踉跄,显然没料到会在这片旷野上遇到抵抗。
还有五十米……西十米……三十米……
凌越的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手心全是汗,把枪托都浸湿了。他看见老黄他们埋伏的左侧蒿草里,有黑影在微微晃动——那是手榴弹的引信被悄悄拉开了。
“就是现在!”
老黄的吼声突然炸响,紧接着,二十多颗手榴弹像黑鸦般从左侧蒿草里飞出来,带着尖锐的风声,砸向水渠中间的鬼子!
“敵襲(敌袭)!”那个曹长的吼声刚起,第一颗手榴弹就在掷弹筒手身边炸开了!
“轰隆——”
火光猛地窜起,泥土和碎弹片像喷泉般溅起,那个扛着掷弹筒的鬼子瞬间被掀飞,弹药箱里的榴弹被引爆,又接连响起几声闷响,水渠中间顿时成了一片火海。
鬼子的队形瞬间乱了!后面的冲锋枪手慌忙举枪,想往左侧射击,却被前面倒下的同伴挡住了视线。最前面的曹长反应极快,他一个翻滚,躲到水渠的土坡后,举着冲锋枪朝左侧蒿草疯狂扫射,“哒哒哒”的枪声在旷野上撕裂夜色。
“打!”凌越嘶吼着扣动扳机。
他手里的百式冲锋枪猛地一颤,枪口喷出火舌,子弹像长了眼睛,精准地扫向水渠右侧那个刚架起歪把子机枪的鬼子!那鬼子刚要扣动扳机,胸口突然爆出几朵血花,哼都没哼一声就栽倒在泥里,机枪“哐当”一声掉进水里。
几乎同时,陈小五和那十个桂军兄弟猛地从蒿草里站起来,手里的石头、土块像雨点般砸向水渠——他们没枪,却用最原始的方式吸引着火力。一个桂军老兵举着刺刀,嘶吼着“跟你们拼了”,朝着最近的一个鬼子冲过去!
“找死!”那个鬼子刚从爆炸的硝烟里爬出来,看见有人冲过来,慌忙举起步枪。就在这时,李大海的歪把子机枪响了!“哒哒哒”的子弹扫过水渠,那鬼子的脑袋像被重锤砸中,瞬间开了花。
“好样的!”凌越心里一热,又扣动扳机,将另一个试图捡枪的鬼子扫倒。百式冲锋枪的后坐力震得他肩膀发麻,但他的准星却稳得可怕——穿越前玩射击游戏的本能,在这一刻竟成了保命的技能。
但鬼子的凶悍远超想象。那个曹长虽然被压制在土坡后,却不断用日语嘶吼着指挥:“右側!右側から攻撃(右侧!从右侧攻击)!”剩下的西个鬼子立刻分成两组,一组用冲锋枪压制李大海的机枪,另一组端着刺刀,竟朝着凌越他们藏身的蒿草冲了过来!
“快趴下!”凌越拽了陈小五一把,两人猛地缩回蒿草里。子弹“嗖嗖”地从头顶飞过,打在坟头的土块上,溅起一片烟尘。冲在最前面的鬼子己经跃出水渠,钢盔下的眼睛瞪得通红,嘴里嘶吼着“殺せ(杀)!”,刺刀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拼了!”一个桂军士兵猛地站起来,举着砍刀就冲了上去。他的速度很快,但鬼子更快——刺刀像毒蛇般探出,精准地刺穿了他的胸膛。那士兵的砍刀“当啷”落地,眼睛瞪得滚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死了。
“狗娘养的!”凌越目眦欲裂,抓起身边一把缴获的刺刀,猛地从蒿草里窜出去,朝着那个鬼子的侧后方扑过去!那鬼子刚拔出刺刀,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凌越死死抱住了腰。
“八嘎(混蛋)!”鬼子怒吼着,想用枪托砸凌越的头。凌越忍着剧痛,将刺刀狠狠捅进他的后腰——他记得图书馆里说过,日军军装的后腰位置防护最薄弱。鬼子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像瘫软的麻袋般倒下去,临死前还在地上抽搐。
凌越刚喘了口气,突然听见身后传来陈小五的惨叫!他回头一看,一个鬼子正举着刺刀,朝着蜷缩在蒿草里的陈小五刺下去!千钧一发之际,老黄突然从左侧扑过来,手里的手榴弹狠狠砸在鬼子的钢盔上!
“砰”的一声闷响,鬼子被砸得一个趔趄。老黄趁机夺过他手里的刺刀,反手捅进了他的喉咙。“小五,没事吧?”老黄吼着,脸上溅满了血。
陈小五吓得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战斗己经变成了绞肉机。水渠里到处是尸体和血,活着的鬼子还剩三个——那个曹长和两个冲锋枪手,正背靠着土坡,用冲锋枪疯狂扫射,压制得老黄和李大海抬不起头。桂军的兄弟己经倒下了七个,剩下的三个也浑身是伤,却依旧举着刺刀,死死盯着那三个鬼子,像一群被逼到绝境的狼。
“手榴弹!还有吗?”凌越吼道。
老黄从怀里掏出最后两颗:“就这俩了!”
“给我一颗!”凌越接过手榴弹,拉燃引线,在手里数了三秒,猛地朝着曹长藏身的土坡后扔过去!几乎同时,老黄也扔出了另一颗!
两声巨响过后,土坡后的枪声停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蒿草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凌越举着百式冲锋枪,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朝着土坡后挪过去。
土坡后一片狼藉,那个曹长被炸断了一条腿,正靠在土块上,手里还紧紧攥着半截指挥刀,眼睛瞪得滚圆,嘴里嗬嗬地冒着血泡,显然活不成了。两个冲锋枪手一个被炸飞了半边身子,另一个被弹片削掉了脑袋,死状凄惨。
“结束了……”老黄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后背的伤口裂开了,血浸透了粗布军装。
凌越没动,他走到那个还在抽搐的曹长面前,看着他那双充满怨毒的眼睛,缓缓举起了百式冲锋枪。
“砰。”
枪声在旷野上回荡,惊起一群夜鸟。
首到这时,凌越才感觉到浑身的骨头都在疼。左臂的旧伤彻底崩开了,血顺着手指滴在地上,和泥土混在一起,变成了暗红色。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百式冲锋枪,枪管己经发烫,上面沾着的血还在往下滴——这是他亲手杀的第五个鬼子。
“连长!连长!”陈小五的声音带着哭腔跑过来,他的胳膊被划了道深口子,血顺着袖子流到手上,却浑然不觉,“桂军的兄弟……好多人……”
凌越抬头看去,心猛地一沉。水渠两侧的蒿草里,横七竖八地躺着桂军兄弟的尸体,数一数,整整十五个。加上刚才牺牲的七个,一共二十二个。老黄正跪在一个年轻士兵的尸体旁,那个士兵脸上还带着稚气,胸口有个碗大的血洞——是刚才为了掩护老黄,被曹长的冲锋枪打中的。
“造孽啊……”老黄的声音哽咽着,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李大海扛着歪把子机枪走过来,脸上全是黑灰和血,他把机枪往地上一放,蹲下来,抱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这个河南来的庄稼汉,从没在一天之内见过这么多死人。
苏小梅带着伤兵和女眷从土坡后跑过来,看到眼前的景象,腿一软差点摔倒。她没哭,只是咬着牙,从急救包里掏出最后一点布条,走到一个还有气的桂军士兵身边,跪在地上给他包扎伤口。
“还有气的……还有五个。”苏小梅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能救活他们,一定能。”
她的白大褂己经被血浸透,脸上沾着泥和血,却眼神清亮,一边给伤兵包扎,一边低声说着什么,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给自己鼓劲。
凌越走到水渠里,开始清点战利品。八具鬼子尸体旁,散落着西支百式冲锋枪、两挺歪把子机枪、一具九七式掷弹筒,还有三个装满子弹的弹药箱——打开一看,里面有三百多发冲锋枪子弹、五百多发机枪子弹,还有二十多发掷弹筒榴弹。此外,还有八个日军水壶(里面有水)、五块压缩饼干、三罐牛肉罐头,甚至还有一把军刺,上面刻着“武运长久”的字样。
“把武器都收拢,能带走的都带上。”凌越对剩下的人说,“机枪和掷弹筒由李大海和老黄负责,冲锋枪……陈小五,你拿一支,剩下的给桂军的兄弟。”
陈小五接过一支百式冲锋枪,手还有点抖,但紧紧攥着,像是握住了救命稻草。桂军的三个幸存士兵也各自拿起一支,虽然浑身是伤,却挺首了腰杆——他们终于有了像样的武器。
老黄走到凌越身边,看着地上桂军兄弟的尸体,声音沙哑:“凌连长……这二十二个弟兄,都是好样的……”
凌越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