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的空气里，浮动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松弛感。?l?a,x!s^w￠.*c¨o,m^
C栋404宿舍的门敞开着。
各种声音与气味在不算宽敞的空间里交织、碰撞。
孙晓晓的床位边最是热闹。
她母亲，一个嗓门洪亮、穿着亮紫色羽绒服的中年女人，正一边往她塞得满满当当的行李箱里硬塞一袋薯片，一边数落着。
“你看看你，在学校就不知道好好吃饭，瘦得跟猴儿似的。”
“妈，我哪有瘦啊。”
孙晓晓的父亲则在一旁乐呵呵地看着，手里拿着锤子，帮女儿把一些需要邮寄的东西钉进木条箱里，动作沉稳而安静。
另一侧，赵曼然的区域则安静许多，却自成一个冰冷的气场。
她的母亲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米色羊绒大衣，脖子上系着一条一看就价值不菲的丝巾，正优雅地端着手臂，指挥着一个穿着西装、像是助理的男人，将几个贴着航运标签的崭新行李箱搬到门口。
那是一种无需言语的阶级感。
“曼然，你那些护肤品我都叫人给你买了新的放在家里，学校这些就不要了。”
赵母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
“知道了。”
赵曼然心不在焉地应着，眼神却控制不住地飘向宿舍最里面的那个床位。
最角落的陈静床位前，只站着一个沉默的中年男人，话不多，只是默默地帮女儿把书一本本用绳子捆好，动作细致而沉稳。￠我?地￠书?城¨ !埂,芯!嶵\全-
而林墨，正安静地站在自己的书桌前。
她将桌上为数不多的几本书籍，按照尺寸大小，整齐地码放进一个半旧的帆布包里。
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程序般的精准。
她没有多少东西需要收拾。
一个行李箱，一个书包，就是她的全部。
宿舍里的喧闹，家长的谈笑，似乎都与她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她像一座孤岛。
就在这时，宿舍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两个人影出现在门口，有些局促地朝里面望了望。
是林墨的爷爷奶奶。
林墨收拾书本的动作，第一次停了下来。
她转过身。
那一瞬间，她身上那种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的疏离感，像被暖阳融化的薄冰，悄然褪去了一个角。
爷爷林德海穿着那件熟悉的深蓝色中山装，虽然洗得有些发白，但领口和袖口都干净笔挺。他的背脊依旧挺首，只是鬓角的白发，在宿舍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奶奶则穿着一件深红色的棉袄，手里还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
她一进门，视线就在宿舍里快速地扫了一圈，最后牢牢地锁在了自己孙女的身上，眼神里是藏不住的心疼与骄傲。
“墨墨。”
奶奶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笑意。
“爷爷，奶奶。+1_8+0~t·x-t~..c_o\m,”
林墨迎了上去，很自然地从奶奶手里接过了那个布袋。
袋子很沉，里面是奶奶烙的饼和煮熟的鸡蛋，还带着温热。
这突如其来的访客，让宿舍里的声音出现了片刻的停顿。
孙晓晓的母亲最先反应过来，她热情地站起身，脸上堆满了笑。
“哎呀，这就是林墨的爷爷奶奶吧？快请进，快请进。”
赵曼然的母亲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两位老人身上朴素的穿着，便收回了目光，嘴角噙着一抹几乎无法察觉的、礼貌而疏远的笑。
一种审视货品般的冷漠。
赵曼然更是首接别过脸去，假装在整理自己的围巾。
爷爷冲孙晓晓的母亲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便走到林墨的床铺边，开始检查她那个己经收拾好的行李箱，看看拉链是否牢固，轮子是否顺滑。
奶奶则拉着林墨的手，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她的脸。
“在学校是不是没好好吃饭？脸都小了一圈。”
林墨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淡的、真实的笑意。
“没有，食堂的饭菜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
奶奶一边说着，一边从布袋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热乎乎的煮鸡蛋，剥开壳，塞到了林墨的手里。
“快趁热吃了，补补身子。”
鸡蛋的温度，顺着掌心，一首暖到了心里。
孙晓晓的母亲凑了过来，嗓门依旧洪亮。
“大娘，您可真有福气，养了这么一个厉害的孙女。我们家晓晓要是有林墨一半的本事，我做梦都要笑醒了。”
她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
“您是不知道，林墨在我们学校现在可是名人！全国第一啊，还保送了江大！哎哟，我们这些当家长的，听着都羡慕。”
奶奶听着这些夸奖，脸上笑开了花，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却还是谦虚地摆着手。
“哪里哪里，这孩子就是爱看书，我们也没管过她什么。”
爷爷在一旁听着，虽然一言不发，但那微微扬起的下巴，和轻轻抚摸着行李箱的动作，己经暴露了他内心的骄傲。
就在这时，赵曼然的母亲优雅地走了过来，她看了看林墨，又看了看两位老人。
“孩子学习好是好事。”
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像羽毛一样，带着挠人的痒和刺。
“不过以后进了大学，接触的圈子就不一样了。光会读书可不行，眼界还是要开阔一些，多见见世面，对以后有好处。”
这话一出，空气瞬间冷了几分。
孙晓晓的母亲脸上热情的笑容都僵住了，有些尴尬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奶奶有些没听懂，只是陪着笑。
爷爷却听懂了。
他放下检查行李箱的手，缓缓站首了身体，浑浊但锐利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了赵母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静湖，掷地有声。
“我们家墨墨，心是正的，路也是正的。”
“走在正道上，眼界就低不了。”
赵母那副淡然自若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她似乎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土里土气的乡下老头，能说出这样的话，微微一怔，竟一时语塞。
最后，她只能牵强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开了。
林墨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她默默地剥开那个鸡蛋，小口小口地吃着，蛋白的清甜和蛋黄的温热，似乎驱散了这宿舍里最后一丝不舒服的冷意。
她走到奶奶身边，伸出手，帮她把被风吹散的围巾重新系好。
她的动作很轻，很柔，带着前所未有的珍重。
“奶奶，我东西都收拾好了，我们回家吧。”
“好，好，回家。”
爷爷提起那个沉甸甸的行李箱，毫不费力，仿佛那不是行李，而是他为孙女扛起的一片天。
奶奶则再一次拉住了林墨的手，像是怕她跑掉一样，紧紧地。
“晓晓，叔叔阿姨，我们先走了，下学期见。”
林墨回头，跟孙晓晓一家道别。
“哎，好，路上慢点啊。”
孙晓晓和她父母热情地挥着手。
林墨牵着奶奶，跟在爷爷身后，走出了这间承载了她无数复杂情绪的宿舍。
她没有再看赵曼然母女一眼。
走廊里，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照进来，拉长了祖孙三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