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九年九月的汉堡港，空气里漂浮着一种诡异的粘稠感。¨比~奇?中!雯*徃￠ ,勉^肺\粤′黩?船厂震耳欲聋的铆钉枪声、钢板撞击声、蒸汽锤的夯击声依旧每日咆哮，但这工业的喧嚣之上，却始终笼罩着一层令人窒息的、近乎凝固的沉默。
这种沉默并非无声，而是无数悬而未决的紧张呼吸、窃窃私语和收音机里传出的、刻意拔高的激昂播报声共同织就的网。
我站在指挥塔下方，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尚未安装仪表的操控台边缘。..触感冰凉而粗糙，带着钢铁最原始的气息和细微的金属毛刺。
空气中在此漆刷的弥漫着新刷油漆（RAL 7001潜艇灰）刺鼻的化学气味、焊接残留的臭氧味、机油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从船厂食堂飘来的劣质卷心菜汤的味道。劳斯一丝不苟地汇报着最后的设备安装进度，他那如同精密秒表般毫无起伏的声线，此刻成了对抗外界喧嚣的唯一稳定锚点。
九月一日。闪电战（Blitzkrieg）开始了。
“……德意志国防军的铁拳，正以雷霆万钧之势，粉碎波兰人的徒劳抵抗！我军装甲矛头己突破维斯瓦河防线！胜利属于元首！胜利属于德意志！” 喇叭里，柏林电台播音员的声音亢奋得近乎失真，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穿透力，强行灌入U-42尚未完工的艇体内。
“妈的…” 我低声骂了一句，声音淹没在广播的余音和船厂的喧嚣里。“…宣传部的嘴炮要是能击沉战舰，戈培尔都该当海军元帅了。” 广播里的“胜利日”和眼前这条尚未完工、却承载着未来血与火的钢铁巨兽，形成了荒诞的割裂感。世界在波兰平原的炮火中燃烧，而我们，被困在这座钢铁的摇篮（或者说，铁棺材的胚胎）里，日复一日地打磨着杀戮的獠牙，等待着投入那片更广阔、更残酷的深蓝猎场。,吴/4\看·书~ `追~嶵?欣.彰/劫?
历史书上的冰冷文字，此刻化作收音机里不断重复的“捷报”。波兰骑兵向德国坦克冲锋的悲壮画面在我脑中一闪而过，带着前世记忆赋予的、令人作呕的荒谬感。
“这场闹剧会很快结束，”我盯着指挥塔预留的潜望镜安装口外，那一片被钢梁切割得支离破碎的灰暗天空，心里默念，“然后，才是真正的地狱开场。”英法的宣战，大西洋的绞杀，U艇部队的黑色五月……这些才是悬在我和艇员们头顶，真正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收音机里不断重复的地名——但泽走廊、格丁尼亚、波兹南——像冰冷的铅块，一块块沉甸甸地压在心口。时间，正以令人心悸的速度流逝。
船厂广播里激昂的战报，与艇内死寂般的沉默形成了刺眼的对比。我能感觉到周围劳斯、施耐德、穆勒等人动作的停顿，连老彼得敲打钢板的节奏都慢了一拍。兴奋？也许新兵有。但更多的，是这些经历过和平末期、嗅到过战争气息的老兵油子眼中，那深藏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战争机器的齿轮一旦转动，碾碎的不只是敌人。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被按下了快进键。船厂外的世界在收音机的喧嚣中天翻地覆：德军装甲集群撕开波兰防线，斯图卡俯冲轰炸机发出撕裂天空的尖啸，华沙陷入围城……而船厂内，U-42的建造和艇员们的训练，则在一种近乎偏执的、与时间赛跑的疯狂中推向高潮。
普里恩的U-47早己离港，带着“公牛”的咆哮扑向未知的猎场。罗尔夫的U-43、舍普克的U-13、莱姆普的U-30、舒哈特的U-29……那些在“幼狼试炼”中并肩作战、在工棚里听过我描绘“深海魔鬼”蓝图的艇长们，他们的艇名一个接一个从港务局的出航名单上消失。?晓¨税~C~M_S! ^追.最^新·璋!截￠
每一次听到熟悉的代号离港，都像一根无形的线被绷紧。港口里，属于他们的泊位空了出来，只剩下海水寂寞地拍打着码头。一种被时代洪流暂时抛下的焦灼感，混合着对同袍命运的担忧，如同船厂那无处不在的铁锈味，悄然渗透进每一次呼吸。
不能再等了。
“劳斯。”一天傍晚，当夕阳的余晖将巨大的艇体阴影拉得老长，我指着光秃秃、尚未喷涂任何标志的指挥塔围壳侧面。“去找最好的油漆工。
这里，”我用手指在冰冷的钢板上划出一个狰狞的轮廓，“画一条龙。东方的龙。盘踞、蓄势、獠牙毕露，身体缠绕艇身，龙首怒视前方，龙尾隐入深海。要黑色，纯粹的、吞噬一切光的黑。”
劳斯冰蓝色的眼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讶异，但立刻恢复平静：“遵命，艇长先生。样式要求？”
“狰狞，凶猛，带着从地狱归来的气息。”我顿了顿，“让它成为U-42新的灵魂图腾。还有，”我摘下自己那顶标准的德国海军潜艇部队便帽，帽徽是简洁的铁锚与鹰徽。“通知被服厂，所有U-42艇员的帽侧，绣上缩小版的这个黑龙标志。用银线。”
几天后，当遮盖的帆布被揭开。一条令人心悸的黑龙赫然盘踞在指挥塔侧面。漆黑的躯体在潜艇灰的底色上异常醒目，线条遒劲有力，充满了原始的破坏力和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方式的诡秘威严。龙首低垂，獠牙外露，金色的竖瞳（油漆工自作主张的点睛之笔）仿佛燃烧着冰冷的火焰，死死盯着前方。龙身扭曲缠绕，鳞甲森然，龙尾则隐没在围壳底部，仿佛随时会拍击起万顷波涛。
它不再是冰冷的钢铁造物，它被赋予了灵魂——一头来自深渊、渴望复仇与生存的凶兽之魂。..手指抚过那刚刚干透、还带着油漆特有光滑与微粘触感的黑龙鳞片，冰冷的钢铁似乎也带上了一丝诡异的温度。
艇员们围在船坞边，仰头看着这头凭空出现的守护兽（或者说，噬敌兽），眼神复杂，有惊奇，有敬畏，更有一股被点燃的、难以言喻的归属感和……凶悍之气。
“从今天起，”我的声音在船坞的嗡鸣中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我们不是U-42。我们是‘黑龙’（.Der Schwarze Drache.）。”
九月二十日。华沙仍在巷战，但波兰的命运己然注定。空气中弥漫着硝烟散尽前的最后疯狂和……大西洋风暴来临前令人心悸的短暂平静。U-42，这艘承载着旧日亡魂、新技术、新图腾和48条鲜活生命的钢铁巨兽，终于迎来了它的新生——下水测试。
没有盛大的仪式，没有高官显贵的致辞。只有布洛姆-福斯船厂经验丰富的工程师团队、海军验收军官、以及我们全体紧绷如弦的艇员。巨大的船坞闸门在绞盘的呻吟声中缓缓开启，浑浊的易北河水涌入。..冰冷、带着河底淤泥腥味的水汽扑面而来。
艇体在浮力的作用下，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试探般的晃动，脱离了支撑它的龙骨墩（.Kielblock.）。..脚下传来钢铁与水流初次亲密接触的、微妙的震颤感，伴随着水流拍打崭新艇壳的“哗啦”轻响。.. 这一刻，它不再是一个静态的工程奇迹，它活了。
“报告艇长！所有水密门检查完毕，密封良好！”
“报告艇长！压载水舱控制系统正常！”
“报告艇长！主柴油机暖机完毕，随时可以启动！”
劳斯、施耐德、穆勒……各部门负责人的报告声通过艇内通话系统清晰地传来，简洁、有力，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凝重。
我站在舰桥上——这个未来将无数次首面风暴与死亡的小小平台，此刻还显得空荡。海风带着咸腥和初秋的凉意，吹拂着脸颊。
目光扫过甲板上那门崭新的88毫米甲板炮（Deckgeschütz 8.8 cm SK C/35），炮管在灰暗天光下泛着冷冽的幽蓝。
更前方，是两挺20毫米Flak 30防空机枪的基座，如同警惕的哨兵。..手指搭在冰冷的舰桥围栏上，那坚硬的触感传递着一种踏实的掌控力。.. “解缆！所有人员就位！轮机舱，双柴油机启动！低速前进！”
“双柴油机启动！低速前进！”施耐德的吼声仿佛带着柴油机启动时那特有的、低沉而有力的震颤感，从通话管深处传来。
一阵熟悉的、令人血脉贲张的震动从脚下传来，低沉而雄浑的咆哮声在艇体深处响起，那是两台MAN M6V 40/46型柴油机同时苏醒的怒吼！浓郁的、未经充分燃烧的柴油废气（带着特有的焦糊和硫磺味）瞬间从排气口喷涌而出，短暂地笼罩了舰桥后部，刺激着鼻腔。
U-42巨大的身躯，如同沉睡的巨鲸被唤醒，开始缓缓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挣脱缆绳的束缚，划开浑浊的易北河水，驶向更广阔的测试海域。水流拍打艇艏的声音从细微的“沙沙”声逐渐变成有节奏的“哗哗”声。船厂巨大的轮廓在身后缓缓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