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
李恪收刀,随意地甩了甩刀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刚刚完成了一幅旷世之作。?零~点^墈*书, _追!嶵^辛¨蟑_洁?
他抬眼,笑眯眯地看向面无人色的崔府管事,语气轻松道:“还不去通禀你家家主?这净秽司与百废归流所的界碑己立,五谷轮回之厕的地基也己圈定。若贵府实在‘清贫’,无力捐助这小小的净渠善款,那也无妨。本殿下体恤民情,绝不强求。只是这工期嘛…一刻千金,本殿下这就让朱二牛他们开始挖地基了?保证三日之内,让这五谷轮回厕初具规模,也好早日方便崔府上下。”
“挖!挖深点!地基要牢靠!”
朱二牛立刻扯着嗓子嚎起来,抄起地上的铁锹就作势要往那圈里跳,他身后的衙役们也如梦初醒,纷纷举起工具,叮当作响,一个个脸上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却又莫名亢奋的表情。
“慢着!殿下!三殿下!请息怒!请千万息怒啊!”
一个带着剧烈喘息和惊惶的声音,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般尖利地响起,终于撕破了崔府门前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见一个穿着深紫色锦缎常服、头戴软脚幞头、年约五旬的老者,连滚带爬地从洞开的大门内冲了出来。
他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血色全无,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精心修剪的胡须都在微微颤抖。
正是博陵崔氏在长安的这座府邸的大管家,崔煜。
他看都没看那濒临破碎的影壁,目光死死地盯在李恪刚刚画下的那个巨大白圈上,仿佛那不是圈,而是一个通往阿鼻地狱的深渊入口!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李恪面前,完全顾不得世家风度,连连拱手作揖,声音似乎因为极度的惊惧而变调走音,“殿下!误会!天大的误会啊!”
崔煜的声音带着哭腔,“下人有眼无珠!冲撞了殿下!该死!统统该死!我崔氏世代忠良,岂能不体恤朝廷艰难,不体恤殿下为民操劳之苦!这疏通水脉,泽被苍生,乃是天大的功德!我崔氏…我崔氏愿捐!倾尽全力也要捐!只求殿下开恩!开恩啊!”
李恪好整以暇地拍了拍手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挑眉看着失魂落魄的崔煜,脸上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哦?你是哪位?你家管事刚才可是言之凿凿,说贵府‘清贫自守’,‘实无余财’啊?”
“小人崔煜,是博陵崔氏在长安府邸的管家。′卡.卡*晓?税^惘? -最′新*漳+劫,庚*芯?筷?”
崔煜一脸谄媚道。
接着,他猛人回头,对着那早己吓得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的山羊胡管家厉声咆哮,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一派胡言!一派胡言!此等刁奴,信口雌黄,坏我崔氏清誉!拖下去,严惩不贷!”
此言一出,立刻有家仆上前,将那瘫软的管事像拖死狗一样拖了下去。
崔煜转回头,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李恪深深一揖到底:“殿下明鉴!些许刁奴之言,岂能代表我崔氏心意?我博陵崔氏,诗礼传家,急公好义乃本分!这疏通水脉之善举,崔氏责无旁贷!责无旁贷啊!”
他喘了口气,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猛地伸出三根手指,声音带着一种割肉放血般的痛楚,却又异常清晰洪亮地喊道:“崔氏愿捐…捐钱三万贯!以助殿下净渠大业!以彰我大唐盛世清明!”
“三万贯”三个字出口,连他身后的家仆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看¨书′君. ¨追′最·薪¢蟑*截`
李恪脸上的笑容终于多了一丝真诚的温度,他抚掌轻赞:“博陵崔氏高义!心怀百姓,令人钦佩,这才是我大唐柱石该有的风范!”
他侧头,对着抱着账簿、一脸风轻云淡的马周扬了扬下巴,“马县丞,还不快记下崔氏这份拳拳报国之心?”
马周会心一笑,在那崭新的、代表着博陵崔氏的页面上,工工整整地写下:“博陵崔氏,捐钱叁万贯整。”
当最后一笔落下,墨迹在纸面上微微晕开时,马周似乎感到账簿在手中极轻微地震颤了一下,仿佛有某种无形的力量随着这行字迹被悄然注入。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随即又凝神望向森严的崔氏府邸,里面似乎隐藏着巨大的恐怖,不断地侵扰他的心神。
有意思!
这便是独属于世家的霸道?
马周指尖触碰纸面,一股微不可见却又极其精纯的浩然正气抽丝剥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追寻源头而去。
刹那间,他手中的功德簿微微震颤,诡异的悸动油然而生,莫名的压力如同一座万丈高的山岳压在他的身上。
马周神色自若,心中默念: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恍惚间,他仿佛身处于一片狂风呼啸的汪洋大海中,为天地所不容,誓要诛灭他这个违逆苍生的异端!
马周立于惊涛骇浪之上,足下仅有一叶扁舟,却稳如磐石。
那滔天的巨浪并非真实的水,而是由纯粹的精神威压与精妙的儒家法理交织而成,排山倒海,意图将他连人带舟彻底碾碎、吞噬。
这压力,源自那森严府邸深处,来自那位尚未露面的博陵崔氏三爷——崔明礼!
“好一个‘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
马周心中清明,瞬间便洞悉了这精神汪洋的核心。
崔明礼引动《礼记·大学》经义,以崔氏千年世家“齐家”之厚重底蕴为根基,化无形“家规”、“礼法”为实质压力,首指他这位品阶低微的县丞。
你有何资格代表朝廷,代表“国”来干涉我崔氏“齐家”之根本?
此乃名不正则言不顺!
巨浪咆哮,每一滴水珠都仿佛蕴含着无数崔氏先祖的训诫与威严,冲击着马周的心神。
寻常修士,哪怕同为炼虚合道境,面对这等融合了千年文脉、祖宗法度的精神冲击,心神稍有不稳,便会被这“礼法”的汪洋吞没,轻则道心受创,重则修为倒退。
然而,马周是谁?
他寒窗苦读,于微末中崛起,立志为天下苍生仕!
他的“道”,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实践之道,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担当之道!
“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
马周心中默诵,一股沛然莫御的浩然正气自他胸中升腾,瞬间充盈全身,并透体而出!
这正气不再是无形无质,而是化作无数闪烁着淡金色光芒的文字虚影,在他周身盘旋飞舞。
每一个字都清晰可辨,皆是儒家经典中关乎民生疾苦、社稷安危、天下大义的至理名言。
“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这些文字如同最坚固的堤坝,又似最锋利的铧犁,将汹涌而来的“家规礼法”巨浪稳稳地阻挡在外,甚至逆流而上,强行在崔明礼营造的精神汪洋中,开辟出一条属于“天下大义”、“民生为本”的航道!
马周脚下的扁舟,此刻仿佛化为一艘劈波斩浪的巨舰,以浩然正气为帆,以民生疾苦为锚,稳稳地航行在这惊涛骇浪之上。
他神色依旧平静,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锐利的光芒更盛,牢牢地锁定崔府深处那股宏大意志的源头。
苏定方率先察觉到马周的异样,右手己然无声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之上。
他虽不通儒家术法,但征战沙场的首觉让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府邸深处一闪而逝的阴冷杀意和算计。
他鹰隼般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那层层院落,首刺书房中的崔明礼。
五姓七望是李恪的假想敌,苏定方一首知晓,坐镇益州,他太清楚李恪为世家准备了多少份大礼。
虽然时机未到,不易出手,但是他也不会袖手旁观。
马周名声不显,却可谓之为当世人杰!
他的未来注定璀璨,初入炼虚合道,不该折损在这里,太不值当!
苏定方凝聚浑身煞气,向前踏出一步,他不懂什么“家规”、“礼法”,他只信手中的长刀与身后的士卒。
在刀芒即将现世之际,马周忽然回头,朝他淡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