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馨的氛围骤然凝固。/s′i,l,u/x-s¨w..-o\r_g\
孟知雪眼底柔和褪去，换上警惕与疏离。
景湛小身板一挺，下意识将玉麟往身后拢了拢。
玉麟从景湛身上仰起小脑袋，望向门口。
一个衣饰华丽、粉雕玉琢的小男孩走了进来。
是那个…身上有苦味儿的小哥哥。
景泓今日的装扮，比之上次更是刻意雕琢，每一处都透着精心。
一身金线绣祥云的锦袍，腰悬玲珑玉佩，小脸挂着甜得恰到好处的笑容。
孟知雪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目光清冽，不带半分暖意。
那笑容在景泓脸上僵了一瞬，随即他又转向自己的兄长，礼数周全地再次行礼。
“大皇兄。”
景湛没有应声，只是他小小的身躯，不着痕迹地，又将玉麟往身后挡了挡。
这个动作，像一根针，轻轻扎在景泓心上。
他看着眼前兄妹二人亲密无间的姿态，再想起昨夜母亲那冰冷的话语，垂在身侧的小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
指甲掐进肉里，那点刺痛让他强行压下心头的酸涩与恐惧。
他的目光，随即热切地投向被挡在后面的玉麟。
“玉麟妹妹！哥哥来看你了！”声音刻意放软。
后面小太监亦步亦趋，手中高高捧着一个紫檀托盘，上面堆满了各色成人眼中“孩童会喜爱”的奇巧之物：
晶莹剔透、能翻跟头的琉璃猴，雕花繁复、能奏出悦耳曲调的西洋八音盒，甚至还有一套用赤金打造、小巧玲珑的迷你厨具。
无一不是精挑细选、价值不菲的玩器，显然是费尽心思搜罗而来，意图博小玉麟一笑。
“妹妹看，这些都是哥哥特意为你寻来的！”景泓指着玩具，“喜欢哪个？哥哥都给你！”
玉麟只是歪了歪小脑袋，那双清澈的琉璃眼定定地看着他。￠微`趣^小!说? \免!费.阅-读¨
唔，这个小哥哥身上的苦味儿，今日似乎比上次还要浓重几分，像是一整筐没有熟透就烂掉的青果子，那股又酸又涩的怪味道。
而且，他眼睛里还是没有亮晶晶的光，像蒙了一层厚厚灰尘的黑琉璃珠子，黯淡无神，加上他强迫自己假笑，一点也不好看。
玉麟毫不犹豫，小脸重新埋进景湛臂弯，小手抱得更紧。
不要。
不好闻。
不喜欢。
景泓精心维持的笑容僵在嘴角。
他下意识地转头，带着一丝乞求与无助望向一旁的淑妃孟知雪。
期望这位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淑妃娘娘能在此刻开口说些什么，打破这让他手足无措的僵局。
孟知雪神色平淡：“小孩子家家的，麟麟怕生，三皇子莫怪。”
景泓心头酸涩，努力挤出更甜的笑容，亲自拿起最漂亮的八音盒，蹲下身。
“妹妹，你听，这个会唱歌，可好听了。”
他小心拧动发条，清脆音乐流淌。
他一步步挪近。
玉麟在他靠近的瞬间，猛地从景湛身后探出小脑袋。
她对着景泓，很认真、很用力地摇了摇头。
然后，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先指景泓，再指他手里的八音盒，奶声奶气，却异常清晰地蹦出两个字。
“苦的。”
整个大殿，瞬间死寂。
景泓手里的八音盒，“叮咚”一声，停了。
他脸上的笑容，如同被寒冰冻住，寸寸碎裂。
苦？
景湛垂眸看着脚边的小人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是毫不掩饰的赞同。
“妹妹不喜。”
景湛终于出声，板着小脸，“三弟，还是请回吧。”
这句“请回吧”，压垮了景泓。
他失败了。
母妃……母妃会不要他的。??§咸<2鱼?|看<书?] t±更§?<新1最>快??
巨大的恐惧如潮水般将他吞没。
景泓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迅速蓄满水光。
“啪嚓——！”
那只精巧华美的西洋八音盒被他用尽全力地砸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发出一声刺耳的悲鸣，零件与碎木屑弹跳着滚向西方。
景泓再也支撑不住，猛地蹲下身，双手抱着头。
那压抑了许久的委屈、恐惧与绝望，在此刻化作撕心裂肺的嚎啕。
“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不喜欢我！”
他哭得浑身发抖，语无伦次地嘶喊着，声音尖利又破碎。
“我笑了！我明明笑了啊！母妃教我的笑，我全都笑出来了！”
“我带了这么多好东西……你为什么还是不喜欢我！”
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幼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带着浓重的鼻音，绝望地喊着。
“我讨厌你！我讨厌你这个坏妹妹！我讨厌你们所有人！”
“呜呜……母妃会打死我的……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最后，所有的嘶喊都化作了哽咽的、无助的抽泣，他抱着膝盖，将头深深埋了进去，小小的身体在华丽的锦袍下，缩成可怜的一小团，剧烈地颤抖着。
孟知雪原本清冷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复杂的观感。
她看的不是一个失控的皇子，而是一个被母亲亲手扭曲、逼入绝境的可怜孩子。
苏凝华，好狠的心。
景湛的小脸绷得更紧了，眉心紧蹙，满是不赞同。
他下意识地将玉麟往自己身后又拉了拉，试图用自己小小的身躯，为她隔绝这刺耳的哭嚎和满地的狼藉。
玉麟也看呆了。
咦？
但她大大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她的小脑袋歪得更厉害了。
这个小哥哥……好像不那么苦了。
方才那股让她皱鼻子的、涩涩的烂果子味儿，在他哭得惊天动地的那一刻，竟然像是被一阵看不见的大风给慢慢吹跑了。
现在从他身上飘过来的，是一种很淡很淡的味道，像下过雨后，被人不小心踩过的青草地，带着一点点湿漉漉的泥土腥气，还有好多好多压抑不住的委屈。
虽然还是有点点怪，但……好像不那么让麟麟讨厌了，反而让她觉得有些……想凑近闻闻。
唔，好可怜哦。
麒麟是仁兽，最不忍见生灵真心实意的悲伤。
玉麟松开了抱着景湛的小手。
她看了一眼地上哭得快要厥过去的小男孩，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攥着的一小块、刚啃了一半的牛乳茯苓糕。
糕糕是甜的。
小小的糯米团子迈开小短腿，哒哒哒，走到了景泓面前。
景泓哭得肝肠寸断，忽觉袖子被轻轻拽了拽。
他抬起泪痕斑驳的脸，便见玉麟那张粉嫩小脸近在咫尺。
她那双琉璃般的大眼里，没有厌恶，没有嘲讽，只有一种清澈的、干净的、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担忧。
然后，玉麟伸出她那只还攥着半块牛乳茯苓糕的小手——糕点被她的小手捏得有些不成样子，那是她才刚啃了一小口的宝贝。
她小心翼翼地，甚至有些颤巍巍地，将这块自己最喜欢的甜点，努力地递到了景泓的嘴边。
这个糕糕是甜的，裴裴说甜的东西能让人开心，他吃了，是不是就不会那么苦，那么难过了？
“给。”她奶声奶气。
“甜的。”
景泓彻底僵住。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块被捏得不成样子的糕点，上面甚至还带着小女孩湿润的口水印记，再抬眼看看玉麟那双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只有纯粹担忧与关切的琉璃眼眸。
这样的眼神，是他自记事以来，从未在任何人眼中见过的，与母妃眼中时常带着的审视与期盼截然不同。
一股从未有过的、完全陌生的暖流，毫无预兆地、猛地撞进了他那颗早己被伪装和算计冰封得麻木的心口。
那暖流来势汹汹，让他心头发酸，眼眶发涨，烫得他刚刚止住的眼泪，反而掉得更凶了。
一滴滴眼泪砸在地上，洇开小小的水花，也模糊了他眼前的世界。
玉麟见他不张嘴，努力踮了踮脚尖，把糕点又往前送了送。
“吃。”她很坚持。
景泓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哽咽。“呜——”
他低下头，鬼使神差地，张开嘴，轻轻咬了一小口。
糕点入口即化。
一股温柔的、带着奶香的甜，瞬间在味蕾上炸开，一首甜到了心底。
真的……是甜的。
他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玉麟，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咧开。
那是一个歪歪扭扭的、哭笑不得的、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玉麟看见他笑了，也开心地“啊呜”一笑。
她觉得，这个小哥哥现在闻起来，好多了。
景泓被宫人牵着手，脚步虚浮地离开毓秀宫时，整个人依旧有些恍恍惚惚，仿佛做了一场大梦。
他小小的手心里，紧紧攥着那块茯苓糕，指尖甚至能感受到糕点残余的湿润与甜香。
他知道，按照母妃的标准，自己又一次“失败”了。
若是从前，他此刻定然是惶恐不安，害怕回去后母妃失望的眼神和严厉的责罚。
可是，今日，他心中却奇怪地没有一丝一毫的难过，反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卸下千斤重担般的轻松。
那块糕点的甜味，似乎还萦绕在舌尖，渗入心脾，驱散了长久以来积压在他心头的苦涩。
一颗小小的、与他从前被灌输的一切都截然不同的种子，在他心中悄然埋下，并且开始生根发芽。
它叫“真实”。
而他第一次尝到，原来，卸下伪装，展露真实的味道，是甜的。
也许，母妃教的，并不全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