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反应,是如此的“标准”,如此的“正常”,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议论,都完美地符合一个正常社会中,正常人该有的反应。,E~Z/小/说`网+ `更~新*最`全*
他们不屑一顾,只当他是疯子。
而我,在这一刻,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我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那个老乞丐身上。
他不是在对周围的人说话。
我看得分明,在他冲向张屠夫,冲向那个小媳妇的时候,他的视线,他的焦点,始终是涣散的,仿佛他看到的,根本不是眼前这些人,而是一些透过他们身体,存在于另一个维度的幻影。
他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似乎能穿透这层“正常”的伪装,看到所有人都被蒙蔽的“真实”。
他口中的“忘川”、“九天仙女”、“瑶池”,这些词汇,在这个凡人世界,只会被当成疯言疯语。
但在我听来,却非比寻常。
我下意识地看向梁凡。
他依然坐在那里,如同一口古井。但这一次,我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目光,不再是像往常一样,毫无焦点地倒映着整个市井。他的视线,正清晰地,不带任何情绪地,落在那个老乞丐的身上。
这是我认识他以来,第一次看到他如此“专注”地看着某一个特定的人。
这个发现,让我心中一凛。
梁凡也注意到了。
这个老乞丐,就是我们等待了二十七天的那个“变量”!
城卫兵终于姗姗来迟。他们粗暴地推开人群,熟练地架起老乞丐的胳膊,就要将他拖走。
“放开我!你们这些戏子!木偶!放开我!观众在看着!天在看着我们!你们要演到什么时候!”老乞丐疯狂地挣扎着,双脚在青石板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他的声音越来越远,市集很快恢复了喧闹。
刚才的插曲,只是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散去,了无痕迹。
“客官,这布,您到底还要不要了?”之前那个大婶不耐烦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脸上挤出一个公式化的商人笑容:“要,当然要。大婶,算您便宜点,这个数,您拿走。”
我迅速地完成了这笔交易,然后对梁凡递了个眼色。
“梁凡,看好摊子,我内急,去去就回。”
我用一个最合情合理的借口,脱离了摊位,快步向着城卫兵拖走老乞丐的方向走去。
我没有跟得太近,始终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
我看到城卫兵并没有将老乞丐押入大牢,而是将他拖到了城南一个偏僻的破庙里,然后像扔垃圾一样,将他丢了进去,便转身离开了。^狐_恋′文!学. ?无·错,内′容,整个过程,他们脸上都带着一种例行公事的厌烦。
破庙里蛛网遍结,神像早已倾颓,满地都是灰尘和稻草。
老乞丐躺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过了许久,才挣扎着坐了起来。
他不再叫喊,只是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里,浑浊的眼睛望着破庙的顶,那里破了一个大洞,可以看见外面的天空。
他的脸上,不再是疯狂,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与悲哀。
我的心,在疯狂地跳动。
我知道,这是一个机会,一个了解这个世界真相的绝佳机会。
但梁凡的告诫,如同一道紧箍咒,牢牢地锁着我的行动。
“不要主动出手,不要沾染因果。”
与他接触,就是“主动出手”。只要我开口问第一个问题,无论得到什么答案,我与他之间,就建立了一丝“因”。
在这个逻辑崩坏的世界里,这一丝“因”,可能会结出怎样荒谬的“果”?
我站在破庙的阴影里,内心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我,应该立刻离开,回去和梁凡商议,从长计议。
但直觉却在疯狂地叫嚣着,告诉我,错过了这个机会,可能就再也等不到下一个“疯子”了。
这个世界的“正常”有着强大的自我修正能力,或许很快,这个老乞丐也会被“修正”掉。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我看着角落里那个孤独的身影,他已经被整个世界所遗弃。
最终,我做出了一个决定。
一个可能会违背“铁则”,但却是我当下道心所驱使的决定。
我可以不问,但我可以“给”。
“给予”这个行为,在凡人世界,同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一个商人,出于善心,施舍一个乞丐,这合情合理,是这个世界“正常”规则所允许的。
我从怀里,掏出了早上买来当午饭,但一直没吃的两个肉包子,用油纸包着,还带着一丝温热。
我又摸出几枚铜钱,这是我们今天一上午的全部利润。
我整理了一下衣衫,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偶然路过此地,心生怜悯的普通商人。然后,我调整呼吸,将一切超凡的波动都压制到极限,走出了阴影,踏入了破庙。
吱呀!
破旧的门轴发出的声音,在寂静的破庙里显得格外刺耳。
角落里的老乞丐猛地抬起头,那双诡异的眼睛,瞬间锁定了我。,¨5@4a看°2书/° {?首|(发×?
他的眼神,让我心中一惊。
那不是一个乞丐看到食物和金钱时该有的眼神。没有贪婪,没有渴望,甚至没有丝毫的意外。
那是一种……洞悉一切的眼神。
他仿佛早就知道我会来。
“你……不是‘戏子’。”
老乞丐开口了,他的声音不再是之前那般嘶哑疯狂,而是透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刚才在街上大喊大叫的,是另一个人。
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我强作镇定,按照预想中的剧本,露出一个和善而略带同情的微笑,向前走了几步,将手中的肉包子和铜钱,轻轻地放在了他面前的地上。
“老丈,我看你饥寒交迫,这些东西你先拿着垫垫肚子吧。世道艰难,还望保重身体。”
我说的,是一个正常人该说的话。我做的,是一个正常人该做的事。
我没有问任何问题,我只是在进行一场简单的施舍。做完这一切,我便打算转身离开,将“因果”的沾染,降到最低。
然而,老乞丐接下来的话,却让我如遭雷击,僵在了原地。
“你身上的‘味道’,和他们不一样。”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嗅闻着什么:“你的‘线’,连着盒子外面。你……是新来的‘观众’吗?”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盒子?线?观众?
他看穿了我的伪装!不,他看到的,是比伪装更深层的东西!是我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本质”!
我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他。大脑在疯狂运转,分析着他话语中的每一个字。
老乞丐咧开嘴,笑了,露出满口焦黄的牙齿。他的笑容,不再悲怆,反而带着一丝诡异的欣慰。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在这里,‘清醒’的人,是不会伤害另一个‘清醒’的人的。我们是同类。”
他伸出枯瘦如鸡爪的手,没有去碰那两个肉包子,而是捡起了一枚铜钱。
他将铜钱立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轻轻一弹。
嗡!
铜钱旋转了起来。
整个破庙,瞬间安静了下来。不,是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我能感觉到,庙外原本应该存在的风声、鸟叫声、远处隐约的人声……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消失了。
一种无法形容的、绝对的“寂静”,笼罩了我们。
破庙,仿佛被从这个世界中,硬生生地抠了出来,变成了一个独立的、与世隔绝的空间。
“你看。”老乞丐指着那枚不断旋转的铜钱,轻声说道:“只要‘戏’还在演,它就不会停。可一旦有人想看看戏外是什么,‘它’就会让一切都安静下来。”
我的目光,落在铜钱上。它违反了所有的物理法则,就那么稳定地,高速地,在原地旋转着,没有丝毫要停下的迹象。
这诡异的一幕,比任何言语都更具说服力。它以一种无可辩驳的方式,证明了老乞丐的话。
这里,确实不是一个正常的世界。
“你是谁?”我终于开口了,声音干涩而凝重。
当我问出这个问题的瞬间,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一根无形的“因果之线”,已经将我和他,牢牢地连接在了一起。
“我?”老乞丐自嘲地笑了笑:“我忘了。忘得太久了。或许我叫张三,或许我叫李四。在这里,名字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他们都叫我‘疯老头’,你可以这么叫我。不过,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我还‘记得’的时候,我好像是一个……‘说书人’。”
“说书人?”
“是啊。”老乞丐的眼神变得悠远:“我的工作,就是把一个又一个的故事,讲给‘观众’听。直到有一天,我讲了一个不该讲的故事,一个关于‘盒子’外面的故事。于是,我就被从说书台上拽了下来,扔进了这个‘戏台’里,成了一个只能喊着‘假的’的疯子。”
他的话,信息量巨大,让我一时间难以消化。
“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我追问道。
“是一个‘故事’。一个被‘祂’写出来,讲给‘观众’听的故事。”
老乞丐指了指头顶破洞外的天空:“我们,都是这个故事里的人。张屠夫、王家媳妇、城主、士兵……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设定’。他们会按照‘剧本’,日复一日地,过着自己的人生,上演着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剧本?”
“对,剧本。”
老乞丐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悲凉,“剧本规定了他们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该有什么样的反应。所以,当我喊出‘真相’的时候,他们的剧本会立刻启动,让他们做出‘正常人’该有的反应。他们不是在伪装,因为对于活在故事里的人来说,剧本,就是他们的‘真实’。”
我瞬间明白了。
为什么安城的一切都如此“正常”。因为这份正常,是被“设定”好的!是被“书写”出来的!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提线木偶,他们的每一句台词,每一个动作,都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所操控。
“那……你为什么会清醒?”
“因为我出了‘bug’。”老乞丐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是一个出了故障的‘角色’。我被扔进来,本来是扮演一个疯子,成为这个‘正常’故事里的一点小小的、无伤大雅的点缀。”
“但或许是我的前一份工作是‘说书人’,我对‘故事’的本质,有着比别人更深的理解。渐渐地,我开始看到那些不该看到的东西……比如,每个人身上,都连着一根看不见的‘线’,线的另一头,通往天空之上。”
“我看到了剧本的‘墨迹’,看到了故事的‘边界’。”
“我发现,安城东街的那个包子铺老板,每天早上,都会说三遍‘客官,刚出炉的包子’,一遍不多,一遍不少。我发现,城南的柳树,无论刮风下雨,永远都只掉落七片叶子。我发现,那个每天都会来我们摊位前争吵的大婶,她的‘设定’,就是‘斤斤计较’。”
我的心,沉入了谷底。
我想起了那个大婶,我想起了我们之间那场毫无营养的拉锯战。
原来,那也是“剧本”的一部分。我以为自己在“融入”,其实,我只是在配合着他们的“演出”。
“‘祂’是谁?”我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那个写下故事的‘祂’,是谁?”
老乞丐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不可说。不可想。不可描述。”他用气声说道,声音抖得厉害:“只要你起了‘探寻’的念头,‘祂’就会注意到你。就像现在,‘祂’已经注意到我们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那枚一直在旋转的铜钱,突然“啪”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绝对的寂静,被打破了。
庙外的风声、鸟叫声、人声,如同潮水般,重新涌了回来。
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老乞丐剧烈地喘息着,刚才那短暂的对话,耗尽了他全部的精力。
他捡起地上的一个肉包子,不顾上面的灰尘,狠狠地咬了一大口,疯狂地咀嚼着,仿佛在补充着生命。
“快走。”他含糊不清地对我说道:“‘修正’要来了。离我远点,你刚来,身上的‘墨迹’还很淡,不要被我这个‘乱码’污染了。记住,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也不要轻易否定任何人。在这个故事里,有些‘角色’,比我们想象的,要藏得更深。”
“什么是‘修正’?”我急忙问道。
“‘祂’会抹掉不和谐的音符。”老乞丐飞快地吃完了两个包子,将几枚铜钱揣进怀里,然后挣扎着站了起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记住我的话,新来的‘观众’。想活下去,要么,就当一个完美的‘戏子’。要么……就找到掀翻这个‘戏台’的办法!”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一瘸一拐地冲出了破庙,很快就消失在了街角。
我独自站在原地,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故事”、“剧本”、“角色”、“观众”、“祂”、“修正”……
这些词汇,构建出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世界观。
我们不是在一个“疯”了的世界,我们是在一个被“写”出来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