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我的心绪不宁不同,身旁的梁凡,从始至终,都保持着他极致的安静。¢w′o,d!e*s¨h^u-c′h¢e.n`g?._c?o?m′
他没有像我一样去主动探查,也没有流露出任何疑惑的表情。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了一体。
他那双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就像一面最纯粹的镜子,不加任何判断,不带任何情绪,只是单纯地、完整地,将这个世界倒映在自己的眼中。
我甚至有一种错觉,他不是在“观察”这个世界,而是成为了这个世界“背景”的一部分。
许久,就在我越来越感到焦躁,甚至想要冒险动用更深层次的力量去撕开这层“正常”的伪装时,梁凡,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没有任何特点,平淡如水,却又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我们是来调查的,”
他顿了顿,目光从我身上扫过,眼中闪过了一丝极淡的、告诫的意味。
“不要主动出手,不要沾染因果。”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却如同暮鼓晨钟,瞬间敲醒了我。
我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是啊。
这个世界的规则,是未知的。它的“逻辑”是崩坏的。
在这种地方,最可怕的不是强大的敌人,而是“因果”本身。
在一个正常的世界里,我出手救一个无辜之人,这是善因,会得善果。
但在这个逻辑崩坏的“疯人界”,我出手救人,这个“救人”的行为,可能会触发一段完全无法预测的、荒谬的因果链。
也许,我救下的人,会在下一刻变成毁灭世界的魔王。
也许,我沾染上的这份因果,会像病毒一样,顺着我和本体的联系,侵蚀到方舟之上。
梁凡的话,点醒了我。
我们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在彻底理解它疯狂的“规则”之前,任何主动的行为,都是在玩火。我们不能用我们世界的“常理”,去揣度一个疯掉的世界。
“不要主动出手,不要沾染因果。”
这不仅仅是告诫,更是这次任务,唯一的生存法则。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平复下自己道心中的波澜,将所有探查的神念尽数收回。墈书屋暁税徃 吾错内容
我压制住了自己想要洞悉一切的本能,学着梁凡的样子,将自己,代入到一个真正的“凡人”的角色中。
我对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梁凡不再多言,仿佛刚才开口的不是他一样。
他率先迈开脚步,向着这座看起来无比正常的古城走去。
我也跟了上去。
我们两人,就像是两个初次进城的普通异乡人,汇入了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
城门口的士兵,只是懒洋洋地瞥了我们一眼,便不再关注。
当我们踏入城门的那一刻,我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难以言喻的“规则”,如同空气般,将我们彻底笼罩。
我们,已经真正进入了“疯人界”的棋盘之中。
“先找个地方住下,再做打算。”我压低声音,对身旁的梁凡说道。
这是最稳妥的办法。融入他们,观察他们,在不引起任何注意的情况下,像一个真正的“疯子”一样,去理解这个世界的疯狂。
梁凡没有回答,只是用一个微不可查的点头,表示了同意。
我们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大街上,周围是喧闹的人声,和煦的阳光透过街边古槐的枝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一切,都显得那么的真实,那么的……正常。
但我的心中,却升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
因为我知道,在这片看似正常的阳光之下,潜藏着一个已经彻底疯掉的世界。
而我们,正走在这疯狂的中央。
我与梁凡,如两滴无味的清水,悄无声息地汇入了名为“安城”的这片湖泊。
安城,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寓意着安宁与祥和。
我们眼前的这座城,确实无愧于它的名字。
我们收敛了所有超凡的气息,将分身的神魂波动压缩到了凡人的极致,从外表上看,我们与街上任何一个为生计奔波的普通人,再无二致。
为了更好地融入这个世界,并且遵循梁凡“不要沾染因果”的铁则,我们选择了一个最不容易引起注意,却又最能接触到三教九流的身份——行商。
我们没有动用任何神通去凭空变出货物与金钱,那会凭空制造出一段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因”,其后果,在这个诡异的世界里,是无法估量的。?精*武`小\说_网` _无^错.内`容_
我们的启动资金,来自于进城前,我在路边捡到的一小块碎银。它被丢弃在草丛中,上面沾满了泥土,显然是某个粗心的路人遗落的。
梁凡对此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近乎于无的存在感,让他做什么都显得那么理所当然,仿佛他本就该出现在那里,本就该做那件事。
我们用这块碎银,在城西一处偏僻但干净的客栈里,租下了一间小小的院落,作为我们临时的落脚点。
又用剩下的钱,从一个即将转行回乡的布商手中,盘下了一批质地普通的棉麻布匹。
于是,“清风布行”的招牌,被我们挂在了院门口。
老板,是我,一个看起来略带书卷气,不善言辞的年轻商人,姓“我”,名“忘”,取“忘我”之意,时刻提醒自己,忘掉本体的身份,忘掉自己的大道,以一张白纸的心态,去映照这个世界。
伙计,是梁凡。
他不需要伪装,他只需要站在那里,就是一个最完美的伙计。
沉默,可靠,几乎没有存在感,却能让任何心怀不轨之徒本能地感觉到一丝不安,从而打消念头。
他的名字,依旧是梁凡,平凡的凡。
我们的生活,就这样步入了正轨。
每日清晨,我会和梁凡一起,将一车布匹拉到城中最繁华的东市。
我们在一个固定的摊位上,将布匹整齐地码放好,然后,便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我学着周围的商贩,在有客人前来问询时,努力地介绍着自家布料的优点——虽然在我看来,它们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我学着讨价还价,学着察言观色,学着在生意冷清时,和其他摊主闲聊几句,打探一些城中的消息。
梁凡则始终如一地,静静地坐在摊位后面的一个小马扎上。
他从不招揽客人,也从不说话。他的目光,永远是那么平静,像一口古井,倒映着眼前这片红尘俗世的喧嚣与浮华,却不惊起半点涟漪。
日子一天天过去,安城在我们眼中,依旧是一副祥和安宁的模样。
这里的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们会为了几文钱的差价而争得面红耳赤,也会因为邻居家添了新丁而由衷地送上祝福。
他们有喜怒哀乐,有悲欢离合,有人性的光辉,也有人性的贪婪。
这里的秩序,由城主府维持。城主据说是一位励精图治的贤明之主,他颁布的律法,公平而严苛。
杀人者偿命,欠债者还钱,天经地义,深入人心。
我们甚至亲眼看到过城卫兵将一个当街行窃的小偷当场抓获,并按照律法,在示众之后,处以鞭刑。整个过程,有法可依,有据可查,民众拍手称快。
这里的信仰,驳杂而统一。
城中有大大小小数十座庙宇,供奉着各自的神明。有保佑五谷丰登的谷神,有保佑生意兴隆的财神,也有保佑学子金榜题名的文曲星。
百姓们各取所需,逢年过节,庙宇里香火鼎盛,倒也相安无事。
一切的一切,都正常得可怕。
如果不是方舟传来的信息,以及我们踏入这个世界时,一股直冲神魂的疯狂意念,我几乎要以为,这里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世界。
“你不觉得……太正常了吗?”终于,在一个生意冷清的午后,我忍不住对身旁的梁凡低声说道。
梁凡的目光,从一个正在追逐鸽子的小女孩身上收回。
他没有看我,依旧望着前方的人来人往,声音平淡地响起:“‘正常’,本身就是一种‘规则’。当‘疯狂’要将自己伪装起来时,它能找到的最好的外衣,就是‘绝对的正常’。”
我心中一动,咀嚼着他的话。
是啊,绝对的正常。
就像一张画,如果画中只有一处错误,人们会很快发现。
但如果这张画,从颜料,到画布,到笔触,到构图,每一个像素,每一个细节,都完美地复刻了“错误”本身,那么,它反而会呈现出一种天衣无缝的“正确”。
这个世界,或许就是这样。
它不是在某一个环节上出了错,而是它的“底层逻辑”,它的“本源规则”,已经彻底被一种疯狂的“正常”所取代。
我们之所以看不出问题,是因为我们正站在这“正常”的画布之上,用它预设好的光线与角度在观察。
我们的任务,就是找到那个隐藏在画布背后的,手持画笔的“疯子”。
而这个“疯子”,在我们进入安城的第二十七天,终于出现了。
那是一个寻常的午后,东市一如既往地喧闹。
我和一个大婶为了半尺布的价钱,正用着最市井的方式,进行着一场毫无营养的拉锯战。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嘶哑的叫喊声,像一把钝刀,划破了这片和谐的市井图。
“假的!都是假的!”
人群的喧嚣,出现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停顿,随即又恢复了原样,仿佛那只是一声无伤大雅的鸦鸣。
我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老乞丐,衣衫褴褛,头发如一团枯草,正跌跌撞撞地从街角冲出来。
他骨瘦如柴,脸上布满了沟壑般的皱纹和污垢,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有两团鬼火在其中燃烧。
他冲到一个卖肉的摊位前,抓住老板油腻的胳膊,疯狂地摇晃着,口中喷出混杂着酸臭气味的唾沫星子。
“醒醒!张屠夫!快醒醒!你不是屠夫!你忘了在忘川边上,你许下的诺言了吗?你说过要带我走的!看看你的手!那不是握刀的手!”
那被称为“张屠夫”的壮汉,脸上先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即被浓浓的厌恶与不耐烦所取代。他像赶一只苍蝇一样,用力将老乞丐推开。
“疯老头!又在这里胡说八道!滚远点,别耽误老子做生意!”
老乞丐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但他立刻又爬了起来,冲向旁边一个正在挑选珠花的小媳妇。
“你看的珠花是假的!你头上的簪子是假的!你的相公也是假的!你不是王家的小媳妇,你是九天之上的仙女!你忘了瑶池的蟠桃宴了吗?我们还曾对饮三杯啊!看看你的脸,这层皮囊,你穿着不难受吗?”
那小媳妇吓得花容失色,尖叫着躲到了自己丈夫的身后。
她的丈夫,一个文弱书生,涨红了脸,指着老乞丐怒斥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调戏良家妇女!你这疯子,再不滚,我就报官了!”
“官?官也是假的!”老乞丐笑了起来,笑声凄厉而悲怆,他张开双臂,对着周围所有的人大喊:“你们都是假的!这座城是假的!天是假的!地也是假的!我们都在一个盒子里!一场永远不会结束的戏!你们都在演,演得好卖力,演得连自己都忘了自己是谁!为什么不醒来?为什么还要演下去?!”
周围的人群,终于有了反应。
他们没有愤怒,没有惊恐,更多的是一种习以为常的怜悯与鄙夷。
“唉,这疯老头又犯病了。”
“真可怜,听说他年轻时是个秀才,后来科举失败,受了刺激,就变成这样了。”
“离他远点,晦气。”
“城卫兵怎么还不管管?”
他们窃窃私语,看向老乞丐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无害但令人不快的丑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