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三十晚上,周举人带着小厮去了小桃家。′s·a~n,s+a^n_y+q/.-c*o*m+小厮带着景宇在一旁询问小桃在哪里做的药丸,小桃却瞥见周叔正站在她家厨房门口。
周举人望着在厨房拿着水瓢的小桃娘,默了片刻轻声道:“我明天就要走了,带着景宇去京城。”
“好。”
“我…我如果有幸中了,可能就…就不回来了。”
“若只论才学,再没有比你好的,你定能中。这么远带着景宇,孩子来回奔波也受罪,自然不便再回。”
“不管天大的事,不准想不开。”
“嗯。”
“好好过。”
“嗯。”
“炳林。”
“言秋。”
初冬的寒风刮得周举人浑身刺骨生寒,他再也受不住,转身拉着儿子就走。小桃连忙打招呼:“周叔您走了?”
“嗯。”周举人头也不回,脚步匆匆。
“爹爹,爹爹!爹爹你慢点,我要摔倒了!爹爹,爹爹你抓得我手疼……”
“对不起!是爹爹的错。”儿子的哭喊终于将周举人拉回了神。
景宇难过地问:“赵姨和小桃姐不能跟着我们走么?”
“不能。”
“赵姨做我的娘我愿意的,她会对我好,也能对爹爹好。”
“不能。”
景宇搂着周举人的脖子,把头靠在他爹的心口,小手摸到了爹爹淌在脖子上的泪。
“爹爹,那我们明天就早点走。”
“好。-g/g~d\b?o,o?k¨.!c!o*m\”
厨房里,小桃娘拿着水瓢,怔怔地站在水缸边,看到水面映出她的脸,荡起一圈又一圈细小的波纹。
冬月初一,天刚微亮。小桃煮了鸡蛋准备让周叔路上带着,刚出院门,就看见栅栏上系着周叔那把拴着红绳的钥匙。
水生娘得知周举人把景宇也带走了,一声不响地坐了半晌。下午,她剁了鱼肉挤成鱼丸,抱着粗布来到小桃家。
小桃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大娘,我娘染了风寒,今天一天没起呢。”
水生娘毫不在意:“不要紧,我天天下地,身体皮实着呢,不怕传染。我去看看你娘。”她边说边往里走,径首到了小桃娘房门口。
到了门口,水生娘扬高声调:“赵姐,听说你染了风寒,我来看看你,我进来了?”小桃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因为水生娘问完就在推她娘的门——以前水生娘也没这么没眼色啊!
水生娘进屋一看,小桃娘靠在床上,面色憔悴,像这季节白月湾边上枯黄的草,了无生气。小桃娘强撑着起身:“水生娘,你怎么来了?”
水生娘嘿嘿笑了几声,从筐子里拿出布包着的鱼丸汤:“知道你不想吃,但我都拿来了,还是热的,现在吃正好。你吃了我有事请你帮忙。”
汤是特意送来的,小桃娘不好拂了这份情意,只得勉强端起碗。水生娘在一旁看着她,小桃娘只得逼着自己把一碗汤都喝完了。
见她喝完,水生娘才道:“赵姐,我家水生现在长得快,你手艺好,我想麻烦你帮我给他裁身新衣裳,你看行不?”
布都拿来了,不行也得行,何况还特意送了鱼丸汤。.搜`搜?小~说′网, /最`新¢章?节*更\新/快,“你把水生的尺寸给我,我来做,你忙你的活就行。”
“嘿,你帮我裁好就成,我自己来缝。”水生娘高兴地道,“赵姐,你还记得咱们那时候在道观山上不?我现在觉得日子突然这么好,有时候都不敢信是真的。我家今年收的粮根本吃不完,连白面馒头都吃上了,更别说你家了。你看,你有房,有大片地,在家自己说了算,多好的日子啊!逃荒路上多少堆枯骨,我们能顺利到这安家落户,也是命好了。”
小桃娘突然明白了水生娘的来意,勉强扯起一丝笑:“是,我们能活着到这儿就很好了,更别提现在日子也过得……”
水生娘拍拍小桃娘的手:“所以啊,赵姐,不管遇到啥事,咱都得往好处想,日子还长着呢。”
小桃娘轻轻叹了口气:“我明白你的意思,水生娘。”
水生娘笑道:“你看我,当初水生他爹走的时候,我也以为天要塌了,现在日子不也过下来了?日子得往前看才行。你啊,还有小桃要操心呢!”
小桃娘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还有小桃。”
水生娘站起身:“这就对喽!你好好养病,这衣服的事儿啊,不急,你慢慢做就成。”
小桃娘领了她的情:“水生娘,再坐会儿?”
水生娘摆摆手:“不了,我还得上山背柴火去。”
冬天,白月湾结了一层冰,钓鱼是没法钓了。水生娘用玉米杆把自家院子里挖的水坑早早围起来,盖了棚子,怕早前放进去的鱼冻死。她想趁着过年再挣一笔——儿子说得对,平时大家舍不得花钱买鱼,过年肯定有人买。再说天寒地冻,河道结了冰,凿冰捕鱼也难,她的鱼到时候准好卖。
水生家屋子的墙,是用木头插进土里做成菱格状,中间填了尺把厚的松针,寒风也刮不进。宝树族人看了都觉得好,借了水生家的木匠工具,回家全照着做。虽说屋里白天光线不好,看不大清,但冬天暖和才是最要紧的。后来有宝树族人学会了盘炕,新村家家户户就都盘上了炕。
年前,水生去了趟县城书铺,交了本自己抄的《论语》,结得了二两银子。虽然不如抄写熟练的字帖来得快、挣钱多,但他觉得抄一遍后《论语》记得更牢了,也算收获。想到过年家家都要买对联,他便在书铺买了红纸,打算写些对联卖——他对自己的字也算有了点信心。
买了红纸,水生就在县城里沿街看铺子门口贴的对联,背了几副生意兴隆的下来。至于农家常用的,他随口就能背下几十副,毕竟自从学了认字,过年家家户户的对联他都留意过。
进了腊月二十,水生就在屋里专心写对联,他娘和桂枝帮着裁纸。
新村的宝树族人知道水生写对联,都提前来订,八文一副。写的全是:
喜气盈门迎百福 吉庆满堂纳千祥
横批:满堂福气
农家就喜欢这种吉祥喜庆的。再说县城卖十文一副,很多可没水生的字好——毕竟水生是靠替书铺抄书挣钱的。水生还额外送每家几个福字,不收钱,说是念着一路逃荒互相扶持的情分,他就是送“福”气的。新村人逢人便夸水生好。
小桃跑到水生家,看到水生写出的字墨色饱满、大气磅礴,惊得合不上嘴,结结巴巴地道:“水生哥,才一年的时间,你字怎么写得这般好了?”
水生淡淡笑道:“写多了,就顺眼些了。”
小桃瞥见水生连指腹都是一层厚厚的茧子。
水生道:“你家的对联我就不送了,我送你和你娘‘福’字。对联你自己在我这儿写,正好纸是裁好的。”
水生帮小桃铺好红纸,出去拿了热帕子回来递给她:“你刚进来,手冷,捂热乎再写,让我看看你字写得如何了。”
小桃搓了搓手,提笔写下:福门鸿运连年盛 宝地财源逐日增。
水生抿着嘴笑出了声。小桃回头瞪着他,娇嗔道:“做甚要笑我?”
水生突然愣了神。眼前的小桃己快长开,娇娇俏俏,隐隐透出艳丽之姿。这变化让他心跳莫名加快,却又隐隐生出一丝不安。
他忙收了心思,打趣道:“你不是跟着周叔学了一整年?本以为你会写点高雅的让我见识见识。”
小桃扭头西下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他俩,撅着嘴道:“你再说!我们这群人本来就不是啥清高的人,我就爱钱怎么了!”
正巧水生娘拿着裁好的红纸进来,听了半句插话道:“小桃说啥爱钱?还有人不爱钱的?我恨不能钱像母猪一样,一年下它两窝崽呢!”
这话说到小桃心坎里,她笑道:“就像大娘说的,我也想钱像下在地里的麦种,土里埋下一粒种,就能结出沉甸甸的一串麦穗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