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点点头,脸上并无太多波澜。,6?1+看+书?网′ \首!发,
她走到墙角,那里堆着几个盖了“永业联保”徽记的粗陶坛子,是今天小杨庄新送来的腌芥菜。
她蹲下身,随手揭开一个坛子的泥封。
一股浓烈到刺鼻的酸腐味猛地冲了出来!
芥菜叶子黄黑发蔫,汤水上浮着一层可疑的白沫。
赵寡妇被那气味冲得倒退一步,捏住了鼻子:“哎哟!这……这是孙瘸子他们村送来的?白天忙昏头了,没顾上细查!这帮杀千刀的懒货!”
林晚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坛腌坏了的菜。
油灯的光在她眸底跳跃,沉静得可怕。
就在这时,铺面外突然传来一阵粗鲁的叫嚷和推搡声,间杂着林守业的呵斥:
“赵三金!你发什么疯!”
“让开!老子找管事的!永业村管事的给老子滚出来!”
门帘被粗暴地掀开,赵三金像头发怒的公牛闯了进来,手里死死攥着个盖了“永业联保”戳儿的破草篮子,里面十几个鸡蛋晃晃荡荡。
他脸上沟壑纵横,涨得紫红,浑浊的眼睛里全是豁出去的戾气。
“林县主!正好!您给评评理!”赵三金把篮子重重往林晚脚边的柜台上一墩,震得里面几个鸡蛋跳了跳,蛋壳上新鲜的“永业联保”徽记在灯下刺眼,“俺黑水洼的鸡蛋!盖了你们永业村的戳儿!拿回家煮了三个,敲开两个都是散黄的臭蛋!俺家老婆子吃了一口就吐了!找你们货栈的人说道,那小子竟说俺讹人!离了永业村这蛋就不认账了?放他娘的屁!”
他唾沫横飞,手指几乎戳到林晚鼻尖:“俺老蔫头一辈子没干过亏心事!这蛋是今早俺家芦花鸡新下的!一路小心拎来,你们收了盖了戳儿,转头就成俺讹人了?你们永业村招牌是纸糊的?专坑俺们这些穷哈哈?这破戳儿顶个卵用!屁!”
仓库里死一般寂静。+l!u′o·q!i-u/y!d!.*c^o+m+赵寡妇气得浑身发抖,林守业脸色铁青要上前拽人。
几个点钱的妇人都吓傻了。
昏黄的油灯下,林晚缓缓站起身。
靛蓝的布衣衬得她身形单薄,发髻间那支羊脂白玉簪流淌着清冷的光。
她没看暴跳如雷的赵三金,目光落在那筐鸡蛋上。
然后,她伸出了手。
不是去拿鸡蛋。
她弯腰,从柜台下角落里,拖出了白天一个客人退回来、己经发黑发臭的坏鸡蛋。
那蛋壳上同样盖着“永业联保”的徽记。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林晚捏着那枚臭蛋,走到赵三金面前,当着他的面,手臂高高扬起
——
“啪!”
一声极其清脆、又令人牙酸的爆裂声!
臭蛋被狠狠砸在货栈门口光洁的青石地板上!
黄黑粘稠、散发着恶臭的蛋液猛地炸开,溅射得到处都是!
几滴腥臭的黏液甚至溅到了赵三金的破裤腿上!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腐臭瞬间弥漫了整个铺面!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近乎野蛮的一幕惊呆了!
赵三金的咆哮卡在喉咙里,眼珠子瞪得溜圆,张着嘴,像条离水的鱼。
林晚垂下手,指尖沾了点飞溅的污秽。
她看也没看,随意在靛蓝的衣襟上擦了擦,留下几道刺目的污痕。
她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锥子,终于钉在赵三金那张僵硬的脸上。
“永业联保的牌子,”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棱刮过石板,字字砸进死寂的空气里,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颤的寒意,“比你的老脸值钱。/小!说+C\M+S* ,追¨最*新+章\节?”
她脚尖点了点地上那摊还在缓缓流淌、散发着冲天恶臭的黄黑污秽。
“你的蛋,合作社收了,盖了戳儿,合作社认。”她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却比雷霆更重,“臭的,烂的,合作社也认!有多少,退多少!一个壳子盖了戳,合作社就赔你十个好蛋!”
林晚的目光扫过仓库里堆积如山的货品,扫过那匹匹“雪里红”,扫过油纸包裹的熏鱼干,最后落回赵三金惨白的脸上。
“合作社的信,是拿真金白银和这张脸皮,”她指了指地上那摊恶臭的秽物,又点了点自己沾着蛋液污痕的衣襟,“一寸一寸,从泥地里挣出来的!”
“你的蛋,是黑是白,合作社给你验!”她猛地提高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赵三金耳边,“现在!把你筐里剩下的蛋,当着我的面,一个一个,砸在这青石板上!砸一个,我林晚赔你十个!砸!”
“砸!”
最后这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赵三金心口,也砸在仓库里每一个人的耳膜上。
死寂。
只有地上那摊臭蛋液还在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臭。
赵三金脸上的紫红早己褪尽,只剩下死人般的灰白。
他佝偻着背,攥着破草篮的手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青筋暴起。
他死死盯着地上那摊污秽,又猛地抬头看向林晚。
林晚就站在那里,靛蓝的衣襟上污痕刺目,发间的玉簪却清冷如故。
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像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愤怒,没有鄙夷,只有一种磐石般的冷酷和笃定。
那眼神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压迫感。
赵三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浑身血液都冻僵了。
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砸啊!赵三金!”林守业回过神来,粗着嗓子吼了一声,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你不是嚷着合作社坑你吗?砸!砸出来让大家伙儿都瞧瞧!看是合作社的戳儿糊弄人,还是你赵三金的老脸糊弄鬼!”
赵寡妇也反应过来,叉着腰,尖利的嗓子像刀子:“砸!当家的!怕什么!真金不怕火炼!县主都说了,砸一个赔十个!你筐里剩几个?十个?砸完了县主赔你一百个!够你吃到过年!”
周围永业村的妇人和伙计们也回过神,目光齐刷刷钉在赵三金和他那筐鸡蛋上,眼神复杂,有愤怒,有鄙夷,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空气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赵三金的脊梁骨像是被这无数道目光压断了。
他猛地佝偻下去,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那只攥着破草篮的手,青筋虬结,手背上沾着刚才溅上去的、己经半凝固的臭蛋液。
时间仿佛凝固了。
只有那筐鸡蛋在破草篮里,随着他身体的颤抖,发出细微的、令人心悸的碰撞声。
终于——
“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老兽般的呜咽,从赵三金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他猛地抬手,却不是去抓篮子里的鸡蛋,而是狠狠一巴掌,扇在了自己沟壑纵横的老脸上!
“啪!”
清脆响亮!在寂静的仓库里格外刺耳。
“俺……俺不是人!”赵三金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彻底的崩溃,“俺猪油蒙了心!贪小便宜!那……那筐蛋……是……是俺把家里攒了几天、几个磕碰过怕放不住的……混在好蛋里……想……想糊弄过去……”
他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瘫跪在冰冷的地上,头深深埋下去,肩膀剧烈耸动,浑浊的老泪混着鼻涕,大颗大颗砸在青石板上。
那破草篮子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歪倒在一旁,里面十几个鸡蛋滚了出来,蛋壳上“永业联保”的徽记在油灯下冷冷地对着他。
仓库里一片死寂。
只有赵三金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林晚垂眸,看着地上崩溃的老人,脸上依旧没有波澜。
她弯腰,捡起滚到脚边的一个鸡蛋,指腹摩挲过蛋壳上清晰的徽记。
“合作社的规矩,”她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立了,就是铁律。货栈伙计疏忽,未能查验清楚,扣半月工钱,以儆效尤。”
她目光转向瘫软在地的赵三金:“黑水洼赵三金,以次充好,意图欺诈,损毁合作社信誉。依规,罚没其户所缴信保钱,其名下三亩旱地,今秋收成由合作社优先收租抵罚。另,”她顿了顿,声音更冷,“黑水洼里正监管不力,罚信保钱十文。此事,明日各村祠堂前,张榜公示。”
赵三金闻言,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更大的悲鸣,头埋得更低,几乎要钻进青石板缝里去。
扣钱、罚地、张榜……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林晚不再看他,目光扫过仓库里噤若寒蝉的众人,最后落在赵寡妇和林守业脸上。
“永业联保的招牌,”她一字一顿,“沾不得半点脏。沾上了,就得用血,用汗,用刮骨疗毒的狠劲儿,一寸一寸,给我擦亮。”
她抬起脚,鞋底碾过地上那摊己经半干的、恶臭的黄黑污秽。
粘稠的蛋液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都记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