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带着满腔期待走了。~小·说′宅* \最,新′章~节~更,新`快-
永业村并未因他的离开而沉寂,反而进入了一种更高效、更凝练的运转节奏。
林晚的目光,己牢牢锁定在“永业联保合作社”这艘刚刚启航的大船上。
青石板路被秋阳晒得发烫,永业村祠堂前却人头攒动。
黑水洼的赵三金缩在人群后头,破草帽压得低低的,只露出一双浑浊又执拗的眼睛,死死盯着祠堂东墙上新挂出来的一块大木牌子。
那牌子足有门板大,刷了桐油,乌沉沉发亮。
牌子正中,一个醒目的徽记压着所有人——圆环拢着三片饱满的叶子,中央一束沉甸甸的麦穗。
环下西个炭黑大字筋骨峥嵘:“永业联保”。
“都瞧清楚了!”里正林守业嗓门洪亮,蒲扇般的大手拍在桐油木牌上,啪啪作响,“往后!只要是咱合作社出去的东西,织的布、熏的鱼、晒的山货、地里的菜蛋粮,统统给我烙上这个戳儿!这是咱五个村的脸!是金不换的招牌!”
人群嗡地炸开锅。
下河村的渔把头李石头挤到前头,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去摸那徽记凹下去的刻痕,黝黑的脸上笑开了花:“乖乖,真烙上啊?那咱下河村的银刀鱼干,往后也能顶着这名头卖大价钱了?”
“那可不!”柳树屯的杨老根嗓门更大,唾沫星子横飞,“没听县主说吗?一荣俱荣!这戳儿就是咱的命根子!谁要是敢拿烂叶子臭鱼糊弄,砸了这招牌……”他环视一圈,眼神凶悍,“不用永业村动手,老子头一个扒了他的皮!”
赵三金在人群后头,鼻腔里重重哼出一股浊气,把草帽檐又往下拽了拽,心里那点不以为然像发酵的面团,越胀越大。
戳儿?顶个屁用!织布腌鱼还能翻天?他更惦记怀里那窝今早从鸡屁股底下摸出来、还带着温热却明显磕碰过的鸡蛋。′q!u.k\a`n\s~h+u¨w?u′.+c,o^m*
永业村西头,原先是片堆放石料的空地,如今平地起了一排高大敞亮的砖瓦房。
最大的那间,几十台崭新的木架子机“哐当哐当”响成一片,节奏沉闷有力,震得房梁都似在共鸣。
空气里弥漫着新鲜棉线的味道,还混着织娘们身上淡淡的汗气。
黑水洼选来的十几个手脚最麻利的妇人,此刻正绷紧了脸,跟着永业村派来的匠师娘子学手势。
梭子像活鱼一样在她们手中穿梭,可那线头总不听使唤,不是断了就是绞成一团乱麻。
“哎哟!又断了!”一个年轻媳妇懊恼地叫出声,看着断掉的线头,急得眼圈发红。
旁边立刻响起低低的哄笑,是柳树屯和小杨庄的织娘,她们上手快些,带了些看笑话的意思。
“笑啥笑!”匠师娘子姓周,是林晚从清河县城重金挖来的,性子泼辣,眼睛一瞪,“谁生下来就会跑?黑水洼的姐妹们加把劲!县主说了,头三天,断线、乱线都不打紧!织出来的布,合作社照收!工钱一分不少!但有一条——”
周娘子声音陡然拔高,压过织机声:“三天后!谁再出这种一扯就破的‘雪里红’,趁早卷铺盖回村奶孩子去!永业联保的招牌,不养闲人,更不丢这人!”
“雪里红”是周娘子给这新织的厚实棉布起的诨名,布胚织出来是灰白色,经永业村秘法染整后,会透出一种极耐脏又鲜亮的暗红。
这话像鞭子,抽得黑水洼的妇人们脸上火辣辣,再不敢分神,咬着牙,汗珠子砸在织机上,手下越发用力专注起来。*3-y\e-w·u~./c_o-m¨
隔壁的院子飘出浓郁的咸腥混着松柏枝燃烧的独特烟香。
巨大的砖砌熏房像蹲伏的巨兽,炉膛里松枝噼啪作响,赤红的火舌舔舐着悬挂其上、密密麻麻串好的银刀鱼。
下河村的几个老把式赤着膊,古铜色的脊背油亮,紧盯着火候,不时用长杆调整鱼串的位置。
“火头压一压!李老三你眼瞎了?那边鱼尾都焦了!”靠山堡的王猎户嗓门如雷,他是熏肉的好手,被林晚点了来管这摊子。
他抓起一把潮湿的松柏枝盖在窜高的火苗上,滋啦一声,白烟滚滚。“记死了!文火慢熏!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熏不透,运到半路就臭!砸了招牌,咱五个村的脸都得扔茅坑里!”
几个年轻后生被他吼得缩脖子,手忙脚乱地扒拉炉灰压火。
李石头在一旁默默点头,学着王猎户的样子,小心地翻动自家村里的鱼串,心头沉甸甸的。
这熏鱼的手艺,是下河村祖传的饭碗,如今挂上“永业联保”的牌子,是机遇更是千斤重担。
离熏房不远,一片平整出来的巨大场院铺满细密的竹席。
小杨庄送来的各色时令菜蔬堆积如山。
翠绿的芥菜、雪里蕻,紫亮的茄子,橙红的胡萝卜……几十号妇人、半大孩子席地而坐,手脚麻利地分拣、削切、码放。
空气里弥漫着新鲜蔬菜被切开的清冽气息。
“烂叶子!虫眼菜!统统给我挑出来扔那边沤肥!”负责这摊的赵寡妇叉着腰,嗓子尖利得像哨子,在席子间穿梭巡视,眼尖得赛过老鹰,“孙瘸子!说你呢!把那个烂茄头藏底下当老娘眼瞎?合作社收菜,要的是顶顶好的货色!你当是喂猪呢?再敢糊弄,扣光你小杨庄的信保钱!”
被点名的孙瘸子脸涨成猪肝色,讪讪地把藏起来的烂茄子扔进远处的烂菜堆。
赵寡妇哼了一声,又踢了踢一个装腌菜的大陶缸:“这缸谁送来的?盖子都没封严实!盐霜都没挂匀!抬回去重腌!腌不好别送来现眼!”
几个小杨庄的汉子抬着缸,灰溜溜地走了。
赵寡妇抹了把汗,看着场院里渐渐堆砌整齐、如同小山般鲜亮水灵的菜蔬,又看看远处熏房飘出的青烟和织坊传来的轰鸣,心头那股劲儿也跟着提了起来。
这摊子,她得替晚晚,替永业村钉死了!
暮色西合,永业村新开的“联保货栈”门口却灯火通明。
铺面不大,但收拾得极干净,青砖地面扫得能照出人影。
两盏气死风灯高悬,映着门楣上同样新挂的桐油招牌——“永业联保”。
门口排起了长队,多是清河县城里得了信儿赶来的饭庄采办、大户人家的管事婆子,也有不少探头探脑的寻常百姓。
货架上,分门别类,摆得满满当当。
最显眼处,是一匹匹叠放整齐、透着暗红光泽的“雪里红”厚棉布,布匹一角,清晰地烙着桐油浸润过的“永业联保”徽记。
旁边竹匾里,是油纸包好、捆扎得利利索索的熏银刀鱼干,鱼皮金黄微透,同样盖着徽记小戳。
时令菜蔬水灵鲜嫩,整齐码在箩筐里。
一筐筐圆滚滚的鸡蛋、鸭蛋,垫着干净稻草,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
“瞧一瞧看一看啊!永业联保,货真价实!织布密实耐穿,熏鱼咸香下饭,菜蛋新鲜看得见!”林守业亲自站在柜台后,嗓门洪亮,唾沫横飞,“咱合作社立下规矩了!买回去的东西,但凡有一样不合心意,拿回来!合作社认!鸡蛋鸭蛋,回家发现是散黄的、臭的,只要壳上盖着咱的戳儿,拿臭蛋来,当场换好的!一个唾沫一个钉!”
这话像在油锅里泼了瓢冷水,人群嗡地议论开来。
当场换蛋?闻所未闻!
“掌柜的!此话当真?”一个穿着体面的绸衫管事挤上前,指着那筐鸡蛋。
“板上钉钉!”林守业拍着胸脯,“咱这招牌刚挂上,金贵着呢!还能糊弄人?”
“好!就冲掌柜的这份实在!”那管事爽快地掏钱,“‘雪里红’布先来两匹!熏鱼干十包!鸡蛋……也来两筐!府里老太太就爱吃个新鲜蛋!”
生意开张,银子叮当入匣。
后面排队的人受了鼓舞,纷纷掏钱。
赵寡妇带着几个手脚麻利的妇人收钱、点货、打包,忙得脚不沾地,脸上却笑开了花。
那“包退包换”的话喊出去,买的人心里踏实,掏钱也痛快!
夜色浓稠,货栈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
灯火下,赵寡妇正带着人点算着堆了小半间屋子的铜钱和碎银,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脸上是压不住的喜气。
“吱呀——”一声,铺面后通仓库的小门被推开。
林晚端着盏小油灯走了进来。
昏黄的光晕映着她沉静的侧脸,靛蓝的衣角沾着些仓库里的浮尘。
她刚亲自去核验了今日新入库的一批腌菜坛子封口。
“晚晚,你咋还亲自点库?累了一天了!”赵寡妇心疼地起身。
“无妨。”林晚声音有些哑,将油灯放在堆满铜钱的柜台上,目光扫过那些沾着汗渍的铜板,“今日流水多少?”
“粗粗算了,光布匹和熏鱼就卖了快二十两!鸡蛋菜蔬还没细算,少说也有七八两!”赵寡妇声音发颤,带着做梦般的亢奋,“老天爷……一天啊!搁以前,咱一年也见不着这么多现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