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僵立在原地。+r?c,y,x*s~w..~c^o*m_
眼前是匍匐一片的脊背，是低垂的头颅汇成的黑色海洋。
炭盆的火光跳跃着，将这一幕映照得如同古老壁画上的祭礼。
那沉甸甸的、无声的谢意与托付，如同山岳般压来，几乎让她窒息。
她感到一种巨大的眩晕，仿佛灵魂被从这具躯壳中短暂地抽离，悬在半空，冷眼旁观着这荒诞而庄重的场景——一个异世的孤魂，承受着一个古老村庄最虔诚的跪拜。
就在这时，一只粗糙、温热、带着厚茧的手，坚定而有力地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指。是王氏。
王氏不知何时己站到了女儿身边，她的脸上同样带着震撼过后的泪痕，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和坚定。
她没有看地上跪拜的族人，只是紧紧握着女儿的手，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都传递过去。
她的掌心滚烫，带着几十年劳作的坚韧和母亲无言的支撑。
林晚指尖的颤抖，在这滚烫的包裹中平息了。
她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清冽的空气夹杂着炭火、硝烟、泥土以及众人身上沾染的淡淡年节食物的混合气息，涌入肺腑。_<¨看?>:书{?君??÷ #%?更>?+新?最+×快#
这复杂而真实的气息，将她飘荡的魂魄猛地拽回了地面，拽回了清溪村这间拥挤、温暖、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堂屋。
她微微侧过身，避开了林七爷跪拜的正面方向，目光沉静地扫过眼前匍匐的身影。
然后，她对着众人，对着这片承载了太多期许与重量的土地，双手交叠，置于身前，深深地、庄重地敛衽还了一礼。
她没有说话。
所有的语言，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这一礼，是承诺，是承接，是她无声的回应。
林七爷抬起头，浑浊的老泪纵横交错。
他看着林晚沉静还礼的姿态，看着她身边如磐石般挺立的王氏，眼中的悲怆与激动终于渐渐化开，化作一种深沉的、尘埃落定般的释然和欣慰。
他颤巍巍地，在里正林守业的搀扶下，率先站了起来。
仿佛一个信号，满屋子的人这才如梦初醒，互相搀扶着，带着几分未散的激动，纷纷站了起来。
堂屋里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却沉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厚重感。
喧嚣重新响起，带着劫后余生般的轻松和更深厚的亲昵。·我!的!书¨城^ ^无¨错.内\容-
拜年还在继续，只是那祝福声中，多了几分心照不宣的郑重。
林晚被簇拥着，接受着更热烈的问候。
她始终沉静，只在袖中无人看见的地方，指尖更紧地握住了母亲那只粗糙而温暖的手。
午时将近，林家小院彻底成了欢乐的海洋。
祠堂偏屋临时改成的“工坊”里，几张平日里用来堆放木料的大木案被抬了出来，在院中一溜排开，拼成一条壮观的长龙。
案上铺着洗得发白的厚实粗布，此刻却被各家各户端来的碗碟堆得满满当当，几乎没有一丝缝隙。
赵寡妇拿手的酸菜炖大骨，汤色清亮，酸香扑鼻；
刘婶子家秘制的酱焖野兔肉，酱香浓郁，肉质酥烂；
李木匠媳妇拌的爽脆野蕨根粉，点缀着红亮的辣油和翠绿的葱花；
还有各色腌菜、炸果子、蒸米糕……
林林总总，五光十色，热气蒸腾，香气霸道地交织在一起，勾动着所有人的味蕾。
这便是清溪村最隆重的年节礼仪——流水席。
不分主家客家，全村出力，共享年味。
院里院外挤满了人，男女老少，人人脸上洋溢着过年的红晕和满足的笑意。
男人们围着几张矮桌，粗瓷碗里倒满了自酿的米酒，大声说笑着，谈论着今年的收成、塘堰里的鱼苗、开春的工坊，不时爆发出爽朗的大笑。
女人们则穿梭在长案和人群之间，忙着添菜、盛汤、招呼孩子，笑语喧阗。
孩子们最是欢腾，在人群缝隙里钻来钻去，手里抓着炸丸子或糖果，小嘴塞得鼓鼓囊囊，笑声清脆如银铃。
林晚坐在主桌旁，身边是父母和两位兄长。
王氏不停地往她碗里夹菜，小山似的。
林明远低声和父亲说着话，林明达则笑着应付几个本家兄弟的敬酒。
林晚小口吃着，目光偶尔掠过这喧闹而踏实的场景，心中一片温暖。
“晚丫头！”里正林守业端着酒碗，红光满面地挤了过来，声音带着酒意和无比的兴奋，“有个天大的好消息！刚得的信儿！”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等周围几桌的人都好奇地看过来，才压低声音，却掩不住激动，“县衙快马传来的消息！张大人星夜兼程递上去的《百工谱》和奏章……到京城啦！听说龙颜大悦！夸咱们是‘化腐朽为神奇，活民有术’！学田百顷、免赋十年的恩旨……己经在路上了！开春就能落地！”
这消息如同在滚油里滴入凉水，瞬间在席间炸开！
学田！免赋十年！这可是实打实、能让子孙后代都受益的泼天恩典！
“老天爷！真的假的？”
“学田百顷？我的亲娘！那得是多少地啊！”
“免赋十年？十年不用交皇粮？这……这得省下多少粮食，攒下多少家底啊！”
惊叹声、欢呼声、难以置信的询问声此起彼伏，整个流水席的气氛瞬间被推向了最高潮！
男人们激动地拍着桌子，酒碗碰得叮当响；
女人们喜极而泣，互相抓着胳膊摇晃；
孩子们虽然懵懂，但也被大人的狂喜感染，跟着又蹦又跳。
林七爷坐在主位上，端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浑浊的老泪再次涌出，顺着皱纹滚落，滴进杯中。
“祖宗……列祖列宗……你们听见了吗？皇恩浩荡……皇恩浩荡啊！”他喃喃着，将杯中混着泪水的酒一饮而尽。
林晚看着眼前这因一道旨意而沸腾的场面，心中却异常平静。
院外，不知哪家的孩子点燃了一支“蹿天猴”，尖锐的啸音拖着长长的尾巴首刺云霄，最终在高处“啪”地一声脆响，炸开一小团明亮的银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