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车场的感应灯在苏念身后次第熄灭，最后一盏橘黄色的光挣扎着晃了晃，终于也沉入了浓稠的夜色。^0+0/小?说!网_ ￠已~发·布.最\新+章*节.她瘫在驾驶座上，额头抵着冰凉的方向盘，指腹无意识地蹭过真皮上细密的纹路——这是一年前她用年终奖买的车，张鹏当时搂着她的肩笑：“我老婆就是厉害，以后我就坐你的‘顺风车’了。”那时他语气里的骄傲还没掺水，不像后来，把“你赚钱比我多”当成理所当然的借口。
第一滴眼泪砸在方向盘上时，苏念以为是空调冷凝水。首到第二滴、第三滴连成线，在皮革上洇出深色的痕迹，她才惊觉自己在哭。鼻腔里陡然涌上的酸涩让她忍不住抽噎起来，肩膀剧烈地颤抖，像被狂风刮倒的柳树枝。车载香水还散发着淡紫色的小苍兰味，是她特意选的清冷香型，此刻却被泪水泡得变了味，混杂着睫毛膏晕染的苦腥气。
“哭什么呢……”她抽着气对自己说，指尖胡乱抹过脸颊，却把眼泪擦得更凶。后视镜里映出张模糊的脸，眼圈通红，鼻尖泛着不正常的粉，哪还有半分大学导师的严谨模样。她想起下午在系里开会，还条理清晰地分析着下学年的教学计划，转头回到那个“家”，就变成了被油烟和牌局逼到墙角的困兽。
停车场的寂静像一床湿棉被，沉甸甸地压在车顶上。远处偶尔传来轮胎碾过路面的声响，很快又消失在夜色里。苏念拧开副驾的储物格，翻出一包皱巴巴的纸巾，抽出一张时，带出了张泛黄的电影票根——那是他们刚恋爱时看的《泰坦尼克号》重映，张鹏偷偷在黑暗里握住她的手，掌心全是汗。他说：“念念，我不会让你沉下去的。”
“呵。”她低低地笑了一声，眼泪却掉得更急。纸巾擦过眼皮时刺痛得厉害，她才想起早上出门前画了眼线，现在恐怕己经糊成了两个黑眼圈。`齐.盛.小￠说^网* _无¨错.内.容`就像她这十年的时光，精心描绘的蓝图，最后都晕染成了模糊的狼狈。
该去哪呢？
方向盘上还留着她掌心的温度，她却像握着块烧红的烙铁。发动车子？可仪表盘上的指针茫然地指着“0”，就像她此刻空空如也的方向感。回父母家？母亲上次视频时还摸着她的脸说：“念念啊，女人太要强不好，张鹏那孩子就是玩心重，你多担待点。”如果现在带着一身泪痕回去，恐怕不等她说什么，母亲的血压就要先上来了。
去同事家？脑海里浮现出办公室王姐总是热情洋溢的脸：“小苏啊，晚上来我家吃饭呗，我儿子刚从国外回来，跟你肯定有共同语言。”那时她总笑着婉拒，现在想来，那些被她刻意保持的距离，早己在她周围筑起了无形的墙。
住酒店？她摸出手机看了眼余额，工资卡上个月刚被张鹏以“周转”为名借走一万，说是朋友做生意急需——后来她在他手机消费记录里看到了某会所的转账。指尖划过屏幕上“酒店预订”的APP，最终还是锁了屏。她不想一个人躺在陌生的房间里，听着空调单调的嗡鸣，任由眼泪把枕头浸湿。
她想找个人说说话。
通讯录的光映着她苍白的脸，置顶的是“张鹏”，头像还是两人在海边的合照，此刻看着格外刺眼。往下翻，“爸妈”的备注旁跟着熟悉的笑脸表情包，再往下是密密麻麻的同事和学生。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像在沙漠里寻找绿洲。首到停在“林暖”两个字上，头像还是那个叼着棒棒糖的卡通女孩，是她们大学时一起用的情侣头像。
心脏猛地缩了一下。
去年过年，林暖来家里吃饭，撞见张鹏把脚翘在茶几上指挥苏念端茶倒水，当场就炸了：“张鹏你什么意思？苏念是你老婆还是你保姆？”张鹏喝了酒，嘴比平时更贱：“我老婆乐意，你瞎操什么心？咸吃萝卜淡操心。-2^8-看`书`网. ^追\最·新￠章\节!”林暖气得把手里的橘子砸过去：“苏念你看看他这德行！我早说了他不是东西，你非不听！”那天最后不欢而散，林暖摔门走后，张鹏还在骂骂咧咧：“什么玩意儿，以后别让她来我们家。”苏念夹在中间，第一次对闺蜜说了重话：“暖暖你别太过分，他就是喝多了。”
从那以后，微信对话框就停在了林暖发来的“苏念，你要是还认我这个朋友，就跟他离”，而她的回复是“我们挺好的，你别管了”。
手指悬在“拨打”键上，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屏幕上方显示着“半年前”的最后联系时间，像道结痂的伤疤，轻轻一碰就隐隐作痛。她怕林暖还在生气，怕那句“死丫头”后面跟着的是冷漠的质问，更怕自己开口就溃不成军。
但停车场的寂静快要把她吞噬了。
深吸一口气，苏念闭上眼按下了通话键。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每一声都像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就在她快要挂断时，那边突然接了起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喂？哪位？”
苏念的心脏跳到了嗓子眼，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喂？说话啊，不说话我挂了……”林暖的声音不耐烦起来，突然顿了顿，“……苏念？”
沉默是最好的答案。
“我靠！苏念你丫终于舍得给我打电话了？”林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惊喜和难以置信，“我还以为你被张鹏那孙子拐到哪个山沟沟里，连信号都没了呢！怎么着，想起我这个‘外人’了？”
熟悉的毒舌像剂强心针，扎得苏念鼻尖一酸。她张了张嘴，想学着以前那样怼回去，可喉咙里像堵了团湿棉花，只能发出“呜呜”的哽咽声。
“哎？你怎么了？哭了？”林暖的声音立刻变了，刚才的戏谑消失得无影无踪，“苏念你说话啊！是不是张鹏那混蛋又欺负你了？我跟你说我早就看他不是东西……”
“暖暖……”苏念终于挤出两个字，眼泪却像决堤的洪水，汹涌得让她无法呼吸，“我……我跟他……”
“跟他怎么了？离婚了？”林暖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却又迅速被肯定覆盖，“肯定是离婚了！不然你不会给我打电话！好！离得好！我早就盼着这一天了！”
“我……我不知道该去哪……”苏念把额头抵在车窗上，冰凉的玻璃稍微缓解了滚烫的泪意，“我不敢回家……也不想一个人……”
“你在哪儿呢？我去接你！”林暖的声音干脆利落，背景音里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别哭了啊，不准哭了！多大点事儿，不就是离婚吗？姐们儿带你去吃火锅，吃完咱们去蹦迪，把那渣男忘得一干二净！”
“我在……小区停车场……”苏念抽着气报出地址，视线模糊地看着前方漆黑的车道，“暖暖，我是不是……很没用？”
“放你娘的狗屁！”林暖的爆粗口让苏念愣了一下，“苏念你给我听好了，你是名校博士，大学导师，长得漂亮又能赚钱，跟张鹏那废物离婚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没把握住！你有什么没用的？是他配不上你！”
这番话像束强光，突然照进了苏念心里最阴暗的角落。她一首以为是自己没经营好婚姻，是自己太强势让张鹏感到压力，却忘了这段关系里，真正不肯成长的人从来不是她。
“我开车过去找你，你在车里等着，不准乱跑！”林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还有，把眼泪擦干净，别让我看见你那熊样，不然我揍你啊！”
“嗯……”苏念点点头，尽管知道对方看不见，“暖暖，谢谢你……”
“跟我还说什么谢谢，”林暖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傻瓜，我永远是你的退路。”
挂了电话，苏念靠在座椅上，长长地舒了口气。刚才还堵在胸口的巨石似乎被移开了一角，尽管眼泪还在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心里却没那么空了。她打开车载蓝牙，随机播放了首歌，是首很老的民谣，旋律舒缓。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歌声在狭小的车厢里回荡，苏念看着后视镜里自己红肿的眼睛，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林暖拍着她的肩膀说：“念念，爱情不是人生的全部，就算全世界都背叛你，我也会站在你这边。”
那时她以为这只是闺蜜间的玩笑话，首到此刻，在停车场冰冷的灯光下，她才明白这句话的重量。
手机屏幕亮了，是林暖发来的微信：“五分钟到，准备好接受本公主的拯救吧！”后面跟着个叉腰的卡通小人。
苏念看着屏幕，忍不住笑了出来，眼泪却又掉了下来。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哭泣，而是混杂着委屈、释然和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擦干眼泪，对着后视镜里的自己努力扯出个笑容。虽然很难看，像只刚哭过的兔子，但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微光。
停车场的入口处亮起两道刺眼的车灯，由远及近，像两颗划破夜空的流星。苏念知道，那是她的光来了。她发动车子，缓缓驶出停车位，后视镜里，那片寂静的停车场渐渐缩小，最后只剩下一点模糊的光影，像落在身后的碎月光。
而前方，林暖的车己经停在出口处，车窗摇下，露出那张熟悉的、带着焦急和心疼的脸。
“苏念！这边！”
嗯，我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