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油烟机的嗡鸣像只困在铁皮里的蜜蜂,在苏念耳畔震出细密的麻痒。^x^i!n·2+b_o!o,k\.*c*o/m_锅里的青柠鲈鱼正煎到关键时候,金黄的油花裹着酸香的蒸汽往上涌,却盖不住水槽里隔夜碗碟散发出的馊味。她握着锅铲的手指顿了顿,看着油星在青瓷盘边缘凝成琥珀色的痂,忽然就想起大二那年张鹏在宿舍楼下递给她的那瓶青柠汽水。
“念念,尝尝这个,新出的口味!”彼时他刚打完篮球,额发湿漉漉地黏在额角,白色T恤的腋下洇着汗渍,却硬是从裤兜里掏出一瓶冰镇汽水,铝罐上的水珠滚到她手心里,凉丝丝的。她接过时,指尖擦过他掌心的茧——那是练吉他磨出来的,他说以后要写歌给她听。
“嫂子,鱼煎糊了!”林涛的大嗓门隔着厨房门炸进来,惊得苏念手腕一抖,锅铲磕在锅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鲈鱼焦了一面,黑黢黢的皮粘在锅底,像块揭不下来的旧伤疤。她关掉火,把盘子重重蹾在料理台上,瓷盘与台面碰撞的脆响里,似乎还混着七年前张鹏在图书馆压低的笑声。
那时她备考博士,他考研失利,却每天雷打不动来图书馆占座。有次她趴在摊开的《教育心理学》上打盹,醒来时发现书页间夹着张便利贴,上面是他歪歪扭扭的字:“学霸老婆辛苦了,考完研我就去打工,给你买最新款的笔记本电脑。¨c*h*a`n/g~k`a¨n`s~h-u·.?c¨o,m,”旁边还画了个咧嘴笑的太阳。后来他没考上研,笔记本电脑是她拿奖学金买的,他抱着电脑打游戏时,她说:“张鹏,我们得攒钱买房子。”他头也不抬地应:“知道啦,等我找到好工作就攒。”
“啪嗒”一声,酱油瓶从苏念指间滑落,深褐色的液体在白色瓷砖上漫开,像朵迅速枯萎的花。她蹲下身去擦,膝盖撞在橱柜角上,疼得倒抽一口凉气。这让她想起领证那天,张鹏牵着她的手在民政局门口转圈圈,说:“苏念,以后家里大事小事都听你的,我负责赚钱养家,你负责貌美如花。”那时他眼里有光,像落满了夏夜的星星。可现在,他所谓的“赚钱养家”,是躺在沙发上刷短视频,等着父母从老家超市转来的生活费。
客厅里传来推椅子的声响,林涛扯着嗓子喊:“张鹏,走了走了,明天咱们再约啊!”接着是张鹏含混的应答,夹杂着酒气熏天的笑:“必须的,明天让我老婆炖只老母鸡补补!”苏念扶着料理台站起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老母鸡是上周她妈送来的,说她最近脸色差,要补补身子。结果张鹏趁她上课,偷偷炖了汤招呼朋友,连个鸡骨架都没给她留。
门“砰”地关上,客厅里的喧闹骤然退潮,只剩下张鹏踉踉跄跄的脚步声。\看+书/屋+ ′更!新¢最/全_苏念解下围裙,叠好放在水槽边,那上面还沾着下午切辣椒时溅上的红油。她走到客厅时,张鹏正把脚翘在茶几上剔牙,烟灰缸里的烟蒂堆成了小山,旁边散落着几张皱巴巴的百元大钞——大概是今晚赌牌的“战利品”。
“你故意的是不是?”张鹏突然抬起头,通红的眼睛像充了血的玻璃球,“我好不容易把哥几个叫家里来,平时喊他们都不来,说怕你摆臭脸!”他打了个酒嗝,酸腐的气味扑面而来,“我出去喝你疑神疑鬼,我在家玩你就给我甩脸子,现在还想离婚?苏念你是不是疯了!”
苏念看着他领口那颗松掉的纽扣——那是她上周刚缝上的,现在又摇摇欲坠。她想起结婚周年那天,她精心做了烛光晚餐,他却醉醺醺地回来,把结婚戒指掉进了马桶。“不就个破戒指吗?我妈说了,等有钱了给你买个更大的!”他当时满不在乎的样子,和此刻如出一辙。
“我没疯。”苏念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也不是一时冲动。张鹏,我们离婚吧。”
“离?”张鹏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拍着大腿笑起来,眼泪都快出来了,“行啊苏念,你翅膀硬了是吧?考上大学老师就嫌我没本事了?我告诉你,离就离!谁不离谁是孙子!”他猛地站起来,晃了晃脑袋,指着苏念的鼻子,“不过你想清楚,离了我你能找到什么好男人?一个二婚女人,带着个……”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苏念己经转身走进了卧室。她从衣柜最底层拖出一个旧行李箱,拉链拉开时发出“刺啦”一声,像划破了某种脆弱的平衡。箱子里还放着他们的结婚照,照片上的张鹏穿着笔挺的西装,笑起来时眼睛弯成月牙,而她头上戴着他亲手做的纸皇冠——那时他说,他要让她做一辈子的公主。
“砰!”卧室门被猛地推开,张鹏红着眼站在门口,胸口剧烈起伏:“苏念你真要离?我爸妈对我多好,以后我们……”
“你爸妈是对你好。”苏念打断他,把几件换洗衣物扔进箱子,“但那不是我们的生活。张鹏,你都三十岁了,不能永远活在你爸妈的转账记录里。”她顿了顿,看着他错愕的表情,轻轻说,“你还记得吗?大学时你说要给我写歌,要赚很多钱给我买带阳台的房子。”
张鹏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但很快又被酒气冲散:“那都是年轻时候说的傻话……过日子不就这么回事吗?我爸妈有钱,我们干嘛那么辛苦?”
“可我觉得辛苦。”苏念合上行李箱,拉锁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我每天备课到凌晨,你在外面喝酒到半夜;我想跟你聊聊学校的事,你只关心哪个牌友手气好。张鹏,我们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她提起行李箱,从张鹏身边走过时,闻到他身上混杂着烟味、酒味和廉价香水的气息——那不是她记忆中青柠汽水的味道。走到玄关时,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离婚协议我会让律师联系你。房子是婚前财产,你尽快搬走吧。”
“苏念!”张鹏突然喊住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你……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
苏念的手搭在门把手上,指尖冰凉。她想起刚才在厨房,锅里煎糊的鲈鱼散发出的焦味,像极了他们这十年被耗尽的时光。青柠汽水的甜味早己消散,只剩下隔夜油垢的酸腐气息,弥漫在这座名为“家”的围城角落里。
“不了。”她轻轻转动门把手,门外的夜风灌了进来,带着夏末最后一丝燥热,“张鹏,我们都该醒醒了。”
门在她身后关上,隔绝了屋内的沉寂,也隔绝了那个曾经许诺要让她做公主的少年。楼道里的声控灯忽明忽暗,苏念拖着行李箱一步步往下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十年光阴的碎片上。楼下的路灯亮着,在地面投下长长的影子,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张鹏也是在这样的灯光下,牵着她的手说:“念念,我们会一首走下去的。”
那时的晚风里,还飘着青柠汽水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