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两圈，金属摩擦声被门内轰然炸开的笑骂声截断。/6`1,看￠书.网^ *无?错′内\容/苏念刚把背包肩带往下卸，一股混杂着烟焦油和薯片油脂的浊气就顺着门缝扑了满脸，呛得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高跟鞋在玄关地砖上磕出清脆的声响。
“嫂子回来啦！”牌桌旁甩牌的男人抬起头，啤酒瓶底厚的眼镜片反着客厅顶灯的光，是张鹏的发小林涛。他手边的烟灰缸堆成了微型火山，烟蒂上还燃着的火星簌簌落在油渍斑斑的桌布上。另外两个男人头也没抬，指尖夹着的烟卷随着甩牌动作晃悠，红色的扑克牌在烟雾里若隐若现，桌角散落的花生壳被踩得吱呀作响。
张鹏仰在塑料椅背上，翘着的二郎腿晃得椅子腿首颤。他身上那件苏念去年买的棉麻衬衫皱得像揉过的纸巾，领口敞到第三颗纽扣，露出锁骨处若隐若现的红痕——上周他说跟朋友通宵打游戏时留下的蚊子包，此刻在烟雾里泛着可疑的粉晕。听见声响，他只斜睨了苏念一眼，指尖敲了敲油腻的桌面：“老婆，晚上多炒俩菜，冰箱里还有上次我妈带来的腊味。明天周末你不上班，我们哥几个好好喝两盅。μ卡t/卡′=e小￠?说??网?=( ??更\新#]¤最?快!”
“知道了。”苏念的声音淹没在洗牌的哗啦声里。她弯腰换鞋时，看见张鹏脚边的运动鞋上沾着半块嚼过的口香糖，鞋跟还蹭上了不明深色污渍。玄关柜上放着的花瓶里，上周她插的洋桔梗己经蔫成了褐色，瓶口结着一圈水渍。
厨房的白炽灯忽明忽暗地闪了两下，苏念按下开关的手指顿了顿。不锈钢水槽里堆着隔夜的碗碟，泡沫早己经干涸，黏在盘子边缘结成乳黄色的痂。冰箱拉开时发出“嗡”的一声闷响，冷藏室里除了张鹏爸妈送来的腊味，只剩下半袋快过期的牛奶和几颗皱巴巴的番茄。她盯着那包腊味看了很久，透明塑料袋上印着老家超市的logo，红底黄字像张咧开的嘴，嘲讽着她此刻胃里翻涌的滞涩感。
水龙头流出的冷水激得她指尖发颤。她想起七年前在大学图书馆，张鹏也是这样站在饮水机旁，白衬衫袖口卷到小臂，帮她接满一杯温水时，手腕上的银手链碰在杯壁上叮当作响。那时他说要考名校研究生，要在这个城市买带阳台的房子，要在她博士毕业时送她一支钢笔——后来那支钢笔躺在抽屉深处，笔尖早被墨水堵死，就像他无数次说“明天就投简历”的承诺。?搜`搜#^小?&说°o网￥ ;已+¨?发/布1￠最,?μ新*?￡章(?节*
抽油烟机“轰隆”作响，把切菜的声音压成细碎的闷响。她切着腊肉时，刀背蹭到指节，渗出的血珠掉在青灰色的砧板上，像滴开败的梅花。客厅里传来林涛的咋呼声：“张鹏你这手气绝了！晚上必须让嫂子加个硬菜！”接着是张鹏含糊的笑：“那必须的，我老婆做菜比饭店都强。”
强吗？苏念想。她想起上周系里年终考核，她熬了三个通宵改论文，回家时看见张鹏窝在沙发里吃外卖，客厅地毯上扔着揉成团的餐巾纸。她想说什么，却被他先打断：“你一个大学老师能有多累？我妈说了，女人家别太拼，回来伺候好老公才是正经事。”
锅里的油突然溅起来，烫在她手背上烙出细小的红点。她关掉火，看着锅里半熟的腊肉渐渐冷却，油花不再翻滚，只剩下凝固的油膜浮在表面，像极了她和张鹏之间逐渐冷却的关系。结婚第二年，她从学校带回的教案堆在餐桌一角，被张鹏的扑克牌压出了褶子；她攒钱买的咖啡机落满灰尘，他宁愿叫外卖速溶也不愿学怎么操作；而他父母的转账记录，像一条条无形的锁链，把他捆在“家里有钱何必辛苦”的温床上，也把她困在“高知儿媳就该包容”的围城中央。
昨晚她批改论文到凌晨一点，身边的床铺空着。三点钟张鹏带着一身酒气回来，把她惊醒时，他嘴里还嘟囔着“按摩店的小妹手法真不错”。她睁着眼到天亮，听着身边人均匀的呼吸声，第一次觉得这个同床共枕的男人如此陌生。而今天，当她推开家门看见这场烟雾缭绕的牌局，看见他理所当然地使唤自己做饭时，某种坚硬的东西在胸腔里轰然碎裂。
“嫂子，菜好了没？饿扁了都！”林涛的声音隔着厨房门传来，带着不耐烦的拍桌声。苏念关掉抽油烟机，厨房里突然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下撞在肋骨上，像在敲一面破锣。她解下围裙，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料理台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时，锁屏还是三年前两人在海边拍的合照，张鹏搂着她的肩膀，笑得眼睛眯成缝，背后是湛蓝的天空和翻涌的浪花。
她点开搜索栏，指尖在屏幕上微微颤抖，打下“离婚协议书范本”六个字。客厅里传来洗牌的哗啦声和男人们粗嘎的笑骂声，像无数根细针，扎进她此刻异常清醒的神经。窗外的天色渐渐沉下来，对面楼的窗户次第亮起暖黄色的灯光，而她的家，却在烟雾和喧嚣里，成了一座密不透风的围城。
锅里的腊肉彻底凉透了，油星子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苏念深吸一口气，推开厨房门时，脸上己经没了任何表情。她走到牌桌旁，把手机放在张鹏面前，屏幕上的搜索页面清晰可见。
“张鹏，”她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我们离婚吧。”
林涛刚举起的啤酒瓶停在半空，牌桌上的喧闹声瞬间凝固。张鹏脸上的笑容僵住，眼神从手机屏幕移到苏念脸上，又看看旁边目瞪口呆的兄弟，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老婆你别闹了，赶紧做菜去，我们还等着呢。”
苏念没再说话。她看着张鹏额角暴起的青筋，看着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看着烟灰缸里摇摇欲坠的烟蒂再次走进厨房。厨房窗外，一只晚归的麻雀扑棱着翅膀掠过，消失在渐浓的夜色里。而她知道，有些东西，也该像这只麻雀一样，飞向真正属于自己的天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