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上残阳如血,将崇县外的尸山血海涂抹上一层凄厉的金红。!比¢奇,中¢蚊?王′ `更~芯·最`全.完颜不鲁立于中军大纛之下,脸颊的剧痛仍未消退,牙根处仿佛有无数细针在扎,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份耻辱与暴怒。他死死盯着那两座如同獠牙般刺入他心腹的卫堡,眼中血丝密布。
“大帅,”诺其阿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指向左侧那座曾饱经战火的卫堡,“抚远卫堡虽经修缮,外形略异,然根基未改。牛头、飞羽二部曾破其垒,熟其门径,再攻之,当如重履旧途!纵使守军更众,不过是多费些儿郎性命罢了!”
完颜不鲁从鼻腔里重重哼了一声,剧痛让他声音嘶哑变形:“传令!牛头部、飞羽部,再攻左堡!告诉他们,此堡若破,本帅不吝重赏!若再无功而返……”他剩下的话没说,但那森冷的杀意己如实质般弥漫开来。
军令如铁,两部的号角低沉呜咽起来。
牛头部与飞羽部的战士,眼中虽有对白日那恐怖石雨的余悸,却也燃烧着贪婪的火焰。上次破堡虽损兵折将,但撤回上林里后,大首领巴格图的厚赏远超预期——成群的奴隶、成山的牛羊、精良崭新的弯刀皮甲,尽显对敢战者的慷慨!这让他们骨子里的凶悍再次压倒了恐惧。
“勇士们!巴格图大首领在看着我们!杀进堡去,财富女人,任尔取之!”两部头人咆哮着,驱策部众。
巨大的蒙冲车在号子声中缓缓前推,如同移动的堡垒。士兵们则高举着几乎能遮蔽全身的巨盾,排成紧密的阵列,如同覆甲的巨龟,向着卫堡侧翼那片唯一可供展开的、仅百余步宽的狭长通道,小心翼翼地推进。
堡上反击稀疏得令人心疑。蝎子炮偶尔抛射的石块落点零散,八牛弩那令人胆寒的啸叫更是寥寥。除了一辆倒霉的蒙冲车被数支粗大的弩箭同时命中,轰然解体,木屑与血肉横飞外,其余蛮兵竟奇迹般地顶着零星箭矢,一口气冲到了卫堡墙根之下!
“架梯!登城!”
巨大的攻城梯轰然搭上垛堞。剽悍的蛮族战士口衔弯刀,手脚并用,猿猴般向上攀爬。垛堞后终于有了反应,人影晃动,枪矛如林般刺出!
“杀!”喊杀声震天。常胜营士兵奋力戳刺劈砍,将刚刚冒头立足未稳的蛮兵挑落城下,惨叫声不绝于耳。城头瞬间化作血腥的修罗场。
然而,后续的蛮兵如蚁附膻,源源不绝地涌上垛堞,人数优势渐渐显现,城头防线被撕开数道口子。.幻?想~姬` ¨已+发·布_罪.薪`蟑¢结,就在蛮兵狂喜,以为破堡在即时——
“呜——!”一声尖锐短促的哨音,如同鬼魅的指令,陡然从堡内深处响起!
令完颜不鲁和在城头搏杀的蛮兵都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方才还死战不退的常胜营士兵,闻哨如同鬼魅附体,竟毫不犹豫地丢下当面之敌,转身便跑!动作迅捷如风,几个起落便没入后方重重叠叠、形态怪异的矮墙和通道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上…上来了?”牛头部率先登城的勇士握着滴血的弯刀,茫然西顾。脚下是熟悉的垛堞砖石,可眼前景象却与上次血战破堡后所见截然不同!上次是豁然开朗的堡内空地,如今却似闯入了一个由低矮石墙分割的、迷宫般的巨大石阵!远处,那些逃走的定州兵正从墙后探出头来,或指着他们哈哈大笑,或破口大骂,神情轻松得如同在看猴戏。
“冲过去!杀光这些懦夫!”蛮族队长被这轻蔑的姿态激得怒火冲天,不疑有他,挥刀怒吼。
数百名凶悍的蛮兵嗷嗷叫着,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那些看似西通八达的通道猛冲进去!通道时宽时窄,曲折蜿蜒。冲在最前的两个队长正觉路径愈发收束,眼前似乎豁然开朗,显出一条稍宽的通道,尽头隐约可见登堡的石阶!
“就在前面!杀!”两人狂喜,身先士卒猛冲。
然而,就在他们踏入通道中段的一刹那,仿佛地狱之门洞开!
通道尽头那看似堆砌杂物的阴影处,两道冰冷的寒光骤然亮起!那是两台早己蓄势待发、粗如儿臂的八牛弩!狰狞的箭簇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死亡的幽光,正正对准了挤满通道的蛮兵!
“退!快退!”一个队长魂飞魄散,嘶声裂肺地尖叫。在这狭窄如肠的甬道内,面对这等攻城重器,简首是瓮中之鳖!
“冲过去!弩箭上弦慢!冲啊!”另一个队长更为悍勇,血性上涌,不退反进,挥刀前指。
狭小的空间瞬间大乱!前队惊恐欲退,后队不明所以仍在向前拥挤推搡。人挤人,马挨马(少量战马也被驱入),怒吼声、叫骂声、恐惧的嚎叫声混杂一团。
“嘣——嘎!”
“嘣——嘎!”
两声令人牙酸的巨大机括震响,压过了所有嘈杂!八牛弩那特有的、撕裂布帛般的恐怖尖啸在密闭的通道内被放大了十倍,如同死神的咆哮!
噗!噗!噗!
粗大的弩箭化作两道毁灭的洪流,沿着狭窄通道疯狂贯穿!血肉之躯在它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微^趣!晓/说* ?庚.芯?嶵_筷,箭锋所过之处,残肢断臂混合着破碎的甲胄兵器漫天抛飞!通道两侧的石墙瞬间被滚烫的鲜血和破碎的内脏涂满!第一支箭尚未力竭,第二支又至!两轮贯穿射击,生生将这条数十步长的死亡通道犁了一遍!
惨嚎声如同被掐断脖子的鸡,瞬间低弱下去,只剩下濒死的呻吟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紧接着,通道上方、两侧那些看似坚固的石墙上,无声地滑开一道道暗门!一排排冰冷的箭簇探出,常胜营弓箭手冷漠的面孔在阴影中浮现。
“放!”
弓弦齐鸣,箭如飞蝗!对下方通道内幸存的和垂死的蛮兵进行了无情的覆盖!
片刻之前还喧嚣震天的通道,彻底死寂。两百余名牛头部和飞羽部的精锐前锋,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个像样的水花都未曾溅起,便在这诡异堡垒的“肚腹”之中,被吞噬得干干净净!
后续攻上城头的蛮兵,正待跟进,却愕然发现前方迷宫般的通道入口处一片死寂。方才冲进去的同伴,如同被黑暗吞噬,再无半点声息传出。一股寒气顺着脊梁骨爬上每个人的头顶。
正惊疑不定间,堡上垛堞后,忽然抛下一具尸体,接着是第二具、第三具……很快,两百余具被箭矢贯穿、被弩箭撕裂得不成人形的尸体,如同下饺子般被抛下城头,重重砸在城下蛮兵眼前,激起一片粘稠的血泥!
城上城下,一片死寂。
牛头部和飞羽部的战士们呆呆地看着脚下堆积如山的同袍尸骸,那狰狞的伤口、扭曲的面容无声地诉说着堡内的恐怖。这才多久?两百条生龙活虎的汉子,就这么没了?杀两百头猪,也不该如此悄无声息!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死死缠住了每一个蛮兵的心脏。他们互相张望,握着兵器的手在微微颤抖,望着那幽深曲折、仿佛巨兽之口的通道入口,再无人敢向前踏出一步!
这从未现于当世的棱堡,便是陆沉为蛮族准备的又一道血肉磨盘!它看似门户大开,诱敌深入,实则内部被无数石墙分割成一个个独立而致命的陷阱。攻入者如同落入蛛网的飞虫,兵力无法展开,只能被切割、被引导,在狭窄的空间里承受着守军交叉火力的无情屠戮!攻克它,唯有拿人命,一队队、一层层地去填!其残酷,更甚于白日那投石机覆盖的三角绝地!
飞羽部和牛头部的头人,眼睁睁看着后续几波勇士如同石沉大海般消失在那些诡异的通道里,连一丝像样的抵抗声都未曾传出,终于肝胆俱裂。
“退!快退下来!”凄厉的鸣金声仓惶响起,宣告着这轮血腥试探的彻底失败。
当最后一抹残阳沉入地平线,黑暗笼罩大地,崇县外震天的杀声终于暂时止歇。硝烟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在晚风中久久不散。
完颜不鲁捂着依旧剧痛的脸颊,望着那片被血浸透的战场,心头一片冰冷。整整一日狂攻,损兵近两千,唯一的“战果”,竟只是填平了那三道该死的壕沟,以及……摧毁了第一道胸墙?巨大的挫败感与对那卫堡未知的恐惧,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与此同时,距离崇县百里之遥的鸡鸣泽。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一支庞大的骑兵队伍,如同沉默的黑色洪流,悄然没入这片曾经令人闻之色变的死地。
为首大将,正是定州副将周烈。他勒住战马,鹰隼般的目光扫过眼前的景象,饶是身经百战,见惯沧桑,此刻也不由得面露惊愕,几乎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记忆中的鸡鸣泽,是泥淖遍布、瘴气弥漫、飞鸟绝迹的绝地。可眼前呢?一望无际的碧绿稻浪在晚风中起伏,怕不有上万亩!远处波光粼粼,竟是一片浩瀚的水域,其上鹅鸭成群,悠然游弋。岸边,成排的巨大木屋井然有序,灯火点点,竟俨然形成了一个颇具规模的集镇!空气里弥漫着水汽、泥土与庄稼的清新气息,哪里还有半分昔日的死寂?
“这…这里当真是鸡鸣泽?”周烈忍不住侧首,看向身边引路的常胜营校尉过山风,以及崇县县令许云峰。
许云峰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自豪,拱手道:“回禀周将军,千真万确,正是鸡鸣泽!开春伊始,陆沉参将便力排众议,调集数万民夫,耗时数月,疏浚水道,排干沼泽,造田引水。当初下官亦觉匪夷所思,然陆参将算无遗策,步步为营,终化腐朽为神奇!有陆参将坐镇崇县,实乃我崇县百姓之福!”
周烈默然,久久不语。战马不安地打着响鼻,蹄下是坚实平整的道路。他目光掠过远处水面上星星点点的渔火,掠过田埂间隐约可见的沟渠,掠过那规划整齐的屋舍,心中翻腾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沉默片刻,他才沉声道:“许县令,我这一万五千骑需在此隐蔽待机,事关全局,务必隐秘。一应粮秣军需,皆需崇县供给。此乃战时征调,战后定州府库自当加倍偿还。可能办到?”
许云峰正色道:“将军放心!崇县上下,深知此战关乎存亡。纵有万难,也必为将军备齐所需!将军且先安营,所需物资,稍后便遣人送至营中。下官这便去安排调度。”说罢,拱手告退,匆匆消失在夜色里。
看着许县令的背影融入灯火阑珊的集镇,周烈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转头看向身旁的心腹谋士沈明义。夜色中,沈明义的脸色同样凝重。
“明义,”周烈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喟叹,“这陆沉…真乃鬼斧神工,经天纬地之才!不到一年光景,竟能化死地为沃土粮仓…大帅想借崇县困死他的谋划,怕是……”他摇了摇头,未尽之言,两人心照不宣。
沈明义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干涩:“将军所言极是。然…他越是如此惊才绝艳,于定州长远而言,只怕…祸福难料啊!”他望向远处崇县的方向,目光深邃,“陆沉与秦远山,不,是李氏与秦、沈两家在定州这盘棋上的厮杀,只怕日后会更加酷烈。此非定州之福。”
两人并辔而立,望着眼前这片在陆沉手中奇迹般重生的鸡鸣泽。晚风吹拂稻浪,送来隐约的鹅鸣鸭叫,一片安宁祥和的田园气息。然而,这份安宁之下,却涌动着即将席卷整个定州的惊涛骇浪。周烈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
“明义,你说…陆沉他,真能顶得住完颜不鲁的五万大军么?”周烈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动摇,“完颜不鲁此番志在必得,兵力十倍于守城之需。陆沉还要设法调动上林里的蛮族主力……我实在想不出,他有何等妙计,能让完颜不鲁甘愿将上林里驻军也调来填这血肉磨盘?”
沈明义的目光投向崇县方向那似乎永不会消散的血色天光,沉默半晌,缓缓道:“他既然敢设下此局,引君入瓮,想必…己有成竹在胸。陆沉此人,看似剑走偏锋,实则步步惊心,谋定而后动。他敢赌,必有赢的把握!”他的语气,竟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感到惊异的笃定。
周烈闻言,心头那点动摇竟奇异地平复下去。他望着那片在黑暗中孕育着生机的沃野,又望向远方那血火交织的崇县,目光渐渐变得锐利如刀。
“好!那本将,就在这鸡鸣泽,静候他陆沉的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