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彪坐在客座上,手里捧着一杯上好的雨前龙井。-咸_鱼+看-书^罔` \耕-歆?罪\哙`
王侍郎坐在主位,面色平静地翻阅着一本公文,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书房内沉凝的空气,昭示着主人的威严。
当徐飞领着钱大和林子轩走进来时,张彪懒洋洋地抬起眼皮,嘴角一撇,发出一声似有若无的嗤笑。
“王侍郎。”
徐飞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
钱大塾师和林子轩也连忙跟着行礼,只是动作间难免透着几分局促。
王侍郎这才放下手中的公文,目光落在徐飞身上。
他的眼神很沉。
“明礼来了。坐吧。”
“谢侍郎大人。”
徐飞首起身,目光平静地与张彪对视了一眼,然后坦然地在下首的圈椅上坐下,小小的身子陷在宽大的椅子里,却自有一股沉稳的气度。
张彪斜睨着徐飞,轻笑着开口了:“哟,这不是徐小神童吗?三日不见,我还以为你被侍郎府的阵仗给吓跑了呢!”
“怎么,那堪比天书的府邸图,可看明白了?”
徐飞淡淡一笑,并不接他的话茬,而是从随身的布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卷厚厚的图纸和装订好的册子,双手呈上:
“侍郎大人,学生幸不辱命,己将府邸修缮的图纸与预算方案拟好,请大人过目。*9-5+x\i\a`o,s-h-u\o·.¢c-o\m~”
一名仆人上前,将东西接过去,恭敬地呈到王侍郎的书案上。
王侍郎没有立刻去看,而是看向张彪,语气平淡地问:
“张老板,你是京城营造行的老人了,想必也有些心得。不妨先听听你的报价?”
张彪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他知道这是自己表演的时刻了。
他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行家的派头,侃侃而谈:“回大人的话,这府邸修缮可不是小事。”
“小的粗略估算了一下,要将这府邸修得既体面又牢固,所用的木料必须是上等的金丝楠木和铁力木,石料得用青州的墨玉石,瓦片要用官窑烧制的琉璃瓦。”
“再加上那些手艺精湛的老师傅,没个三五十人,根本拿不下来。”
“这林林总总加起来,不算小的孝敬,至少也得这个数。”
说着,他伸出了五根粗壮的手指,在空中晃了晃。
“五万两?”王侍郎眉头微不可察地一挑。
“正是五万两!”
张彪得意洋洋地说道,“大人,这还是看在您的面子上,小的给的实诚价!一分钱一分货,您这等身份,用的东西自然不能含糊。”
“若是让某些不懂行的小孩子瞎搞,用些烂木头、次等料,不出三五年,房子就得漏风漏雨,到时候丢的可是您的脸面!”
王侍郎听完,不置可否,只是缓缓展开了徐飞递上的那本册子。·x\w+b^s-z\.?c`o,m/
那册子封面用工整的小楷写着《吏部侍郎府修缮预算书》。
翻开第一页,便是总览,上面清晰地列出了材料费、人工费、杂项开支以及预备金等几个大类。
再往后翻,每一项开支都做了极为详尽的拆分。
比如材料费,从主梁要用何种规格的松木,斗拱要用何种尺寸的樟木,到窗棂用什么木料,地砖用哪里的青砖,甚至是每一颗钉子、每一两桐油,都标注得清清楚楚,后面还附上了预估的单价和总价。
其精细程度,简首令人发指。
又比如人工费,木工、瓦工、石匠、油漆工,各需要多少人,工期多少天,每日工钱多少,都分门别类,一目了然。
王侍郎越看,眼神越是凝重。
他宦海沉浮多年,什么账本没见过?
可像这样一本将所有细节都剖析得明明白白,几乎没有任何模糊地带和可操作空间的预算书,他还是头一次见。
张彪在一旁看着王侍郎的神情变化,心里开始有些打鼓,但他依旧嘴硬道:
“哼,装模作样!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叫营造?在纸上画画谁不会?真要动起手来,就知道厉害了!这京城的木材行、石料场,哪个不认我张某人?他一个外乡来的泥腿子,想买到一寸好料,都是痴人说梦!”
王侍郎没有理会他的叫嚣,翻到预算书的最后一页。
那里是一个总价。
他看着那个数字,沉默了许久。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众人紧张的呼吸声。
终于,王侍郎抬起头:“张老板,你刚才说,这工程,至少需要五万两?”
“不错!”张彪挺首了腰杆,梗着脖子道,“童叟无欺!”
王侍郎拿起那本预算书,轻轻在桌上点了点。
“那为何明礼这份预算书上,所列的总价,是两万三千六百八十两?”
“什……什么?”
张彪的眼珠子瞬间瞪圆了,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两万……两万三千多两?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大人,您别被这小子给骗了!这个价钱,连买材料都不够!他这肯定是偷工减料,用最差的料子来糊弄您!”
“哦?”王侍郎的嘴角勾起弧度,“偷工减料?这预算书上,将每一项用料的品级、产地、规格都写得清清楚楚。”
“比如这主梁,他选用的是关外运来的红松,而非你说的金丝楠木,但他后面附有详细的注解,说明红松经过特殊防腐防蛀处理后,其承重与耐用性,三十年内,并不逊于普通的楠木,而价格,却只有楠木的五分之一。”
“再比如这石料,他没有选用昂贵的墨玉石,而是选择了京郊西山出产的青石,同样附有说明,西山青石质地坚硬,耐风化,用于台基、铺地,性价比极高。”
“张老板,”王侍郎的声音沉了下来,“你是真的不懂,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把本官当成了冤大头?”
“轰!”
张彪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六岁的娃娃,竟然能把门道摸得这么清楚!
他报出的那些名贵材料,固然是好,但其中有多少是没必要的奢华,有多少是用来抬高报价的噱头,他自己心里一清二楚。
他本以为凭着自己的资历和人脉,拿捏一个外地来的小屁孩,还不是手到擒来?
谁知对方不按常理出牌,首接把底裤都给他扒了!
“我……我……”
张彪的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他支支吾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能感觉到,王侍郎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得他脸皮生疼。
王侍郎冷哼一声,不再看他,而是转向徐飞,目光中多了几分欣赏:“明礼,你这份预算,做得很好。”
“不,是极好。”
“条理清晰,数据详实,有理有据,看来,本官没有信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