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您从昨晚到现在水米未进。+6\k.a!n?s¨h\u,._c¢o/m+"文才端着粗瓷碗凑过来,碗里的热粥已经凝成了米坨,"要不先歇会儿?"
秋生扒着门框探头,手里还攥着半块冷馒头:"就是,您眼底下都青了,昨儿翻残卷翻得书页子哗哗响,我跟文才在偏房都没睡踏实。"
九叔没应声,食指沿着血字的笔锋缓缓摩挲。
那字迹他太熟了——十年前紫云真人在终南山收他为关门弟子时,亲手写的《黄庭经》批注,笔锋里带着三分佛性七分道骨,此刻却浸着暗红的血,像被什么东西碾碎了魂魄。
"你们记不记得三年前镇北坡的雷火?"他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青铜。
文才和秋生对视一眼。
秋生挠了挠后脑勺:"咋不记得?
那雷劈得邪乎,半座山的树都焦了,您带着我俩在林子里找了三天三夜,说是紫云真人的法袍碎片。"
"当时我以为他被雷火焚尽了。"九叔的拇指重重压在"紫云真人,尚存于世"八个字上,"可残卷里说,无道盟用'阴阳锁魂阵'把他困在两界夹缝。
雷火不是天灾,是他们引动劫数,为的就是把真人的魂魄困得更死。"
油灯"啪"地爆了个灯花。
文才手里的碗差点摔在地上:"那...那咱们现在咋办?"
"找。"九叔合上残卷,兽皮边缘的锯齿割得掌心生疼,"鬼门岭。
残卷最后一页画了阴阳鱼,鱼眼的位置在辰州鬼门岭。
那地方是阴阳交界的裂缝,真人可能被锁在里面。"
秋生的馒头"咚"地掉在地上:"鬼门岭?
我听赶尸匠老周说过,那地儿常年罩着黑雾,进去的活人没几个能出来。
前儿个还有个猎户说看见雾里飘着穿铠甲的阴兵——"
"所以要带硝石和朱砂粉。"九叔转身从柜子里掏出个粗布包,"硝石遇水吸热,能中和阴气;朱砂粉掺火药,点燃后高温能破阴邪。
这不是迷信,是阴阳二气在热力学上的反应。"
他把布包塞给文才时,指腹擦过徒弟冻得通红的手背。
文才打小在义庄长大,手背上还留着去年帮他磨符纸时被竹刀划的疤。
九叔喉咙发紧,又补了句:"你们要是怕——"
"怕啥!"秋生梗着脖子打断他,弯腰捡起馒头塞回怀里,"您教过我们,鬼怕恶人,更怕不要命的。
再说了..."他挤了挤眼睛,"我还想看看幽冥界啥样呢,回头能跟村头二狗子吹半年。·3!0-1^b+o′o+k`..c!o-m*"
文才攥紧布包,指尖把粗布绞出个皱:"我...我不怕。
就是...要是真遇上阴兵,师父您可得护着我俩。"
九叔突然笑了。
他伸手揉乱两个徒弟的头发,像揉两只炸毛的小土狗:"放心,我这条命是现代来的,阎王殿的生死簿上没我名儿。"
鬼门岭的雾比传闻中更浓。
三人沿着羊肠小道往上爬,十米外的树影都成了模糊的墨团,湿冷的雾气钻进衣领,像无数只冰手在脊梁上爬。
"到了。"九叔停在一块半人高的青石前。
石头上刻着歪歪扭扭的"鬼门"二字,青苔从字缝里钻出来,像两摊凝固的血。
秋生抽了抽鼻子:"师父,这味儿...像烂了半个月的鱼。"
"是阴煞之气凝结的腐臭。"九叔解下背上的桃木剑,剑鞘在青石上敲了三下。"记住,等下不管看见什么,都别闭眼。
阴雾里的幻象专挑人心虚的地方钻。"
话音未落,雾里突然响起"咔啦"一声,像铁链拖地的动静。
三个人的影子在雾里被拉得老长,文才的布包"啪"地掉在地上,朱砂粉撒了一地,红得刺眼。
"别慌。"九叔反手按住两个徒弟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渗进去,"退到我身后。"
雾团剧烈翻涌,当先冲出的是一杆锈迹斑斑的长矛。
矛尖裹着暗绿的尸毒,擦着秋生的耳朵扎进土里,震得地面都颤了颤。
紧接着,七八个披甲的身影从雾里浮出来——他们的铠甲破破烂烂,脸上蒙着褪色的红布,露出的眼眶里翻涌着幽蓝的鬼火。
"阴兵!"文才的声音带着哭腔,"真...真有阴兵!"
"不是真的兵。"九叔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看见这些阴兵的脚腕上缠着细如发丝的黑线,线的另一头隐没在雾里,"是无道盟用怨气养的傀儡。"他扯过秋生怀里的火药袋,"撒粉!"
秋生手忙脚乱地撕开袋口,深褐色的粉末"簌簌"落在阴兵脚边。
文才突然想起什么,从布包里抓了把硝石撒上去。
九叔摸出火折子猛地一吹,火星子"滋啦"窜起来,瞬间引燃了混合粉末。
"轰!"
爆炸的气浪掀得雾团倒卷。
阴兵的铠甲被高温灼出一个个焦洞,他们发出刺耳的尖啸,鬼火在眼眶里疯狂跳动,却再不敢往前半步。
"它们怕高温!"九叔抹了把脸上的黑灰,眼里亮得惊人,"继续撒!
秋生往左,文才往右,把火药圈扩大!"
两个徒弟应了声,猫着腰绕着圈撒粉。?精*武`小\说_网` _无^错.内`容_
阴兵们在火圈外焦躁地踱步,长矛砸在地上迸出火星。
有个阴兵突然举起长矛,矛头直指九叔——就在这时,雾里传来"铮"的一声弦响,那阴兵的鬼火"噗"地灭了,身影像被风吹散的灰,瞬间消散。
九叔的动作顿了顿。
他望着阴兵消失的方向,雾里隐约露出点朱红的檐角,像滴悬在半空的血。
"走。"他捡起地上的桃木剑,剑尖直指雾中那点红,"阴兵阵破了,真人可能就在前面。"
文才拍了拍身上的土,从怀里摸出块烤红薯塞给秋生:"给,你昨儿没吃完的。"秋生咬了口,甜香混着雾里的腐臭,竟意外地踏实。
三人踩着还在冒烟的火药圈往里走。
雾越来越浓,浓得几乎能捏出水来。
九叔的桃木剑突然发出嗡鸣,剑身上凝起一层白霜——那是阴阳二气剧烈碰撞的征兆。
"师父,你看!"秋生突然拽他袖子。
雾团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扯开道缝,露出后面的景象:朱漆大门,汉白玉台阶,门楣上挂着块褪色的金漆匾额,上面的字被雾气遮了大半,只隐约能看见"幽冥"二字。
门内传来若有若无的琴音,像是有人用指甲刮过琴弦,带着说不出的诡谲。
九叔的掌心沁出冷汗。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朱漆大门上"幽冥府"三字在雾中渗出幽蓝微光,九叔的桃木剑突然剧烈震颤,剑脊撞得掌心发麻——这是阴阳紊乱到极致的征兆。
他反手攥住文才和秋生的手腕,三人掌心相抵的温度像三根火柴,在阴寒里勉强燃着。
"跟紧我,不管看见什么都别停步。"九叔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钉进石板的钢钉,"幻象专挑人心软处扎,你们最怕什么,它就变什么。"
门轴发出垂死般的吱呀声。
三人刚跨过门槛,眼前的景象便天翻地覆——文才突然僵在原地,眼眶瞬间红得滴血。
他看见自家后巷的老槐树,看见穿蓝布衫的妇人踮着脚往他兜里塞烤红薯,那是他七岁时病死的娘,此刻正抹着眼泪喊:"阿才,跟娘回家,外头风大。"
"文才!"九叔猛拽他胳膊。
文才的指甲几乎掐进师父手背,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我娘...她没死?
她怎么在这儿?"
秋生的情况更糟。
他直勾勾盯着前方,浑身筛糠似的抖,手里的火药袋"啪"地掉在地上——他看见三年前被尸王抓伤的夜晚,自己倒在血里,九叔跪在旁边撕布条,血浸透了白纱布,染成刺眼的红。"师父,我疼..."秋生无意识地去摸脖子,那里早没了伤疤,"我当时好怕,怕再也看不见义庄的月亮..."
九叔咬着后槽牙,掌心运起纯阳真气,分别拍在两个徒弟后颈。
文才的幻象里,蓝布衫妇人的手刚要碰到他脸,突然像被泼了滚油,嘶叫着化作黑雾;秋生眼前的血潭"轰"地炸开,尸王的利爪在雾里抓了个空,碎成星点鬼火。
"记住!"九叔吼得嗓子发哑,"你们娘在天之灵不会骗你们走歪路,我给你们裹的纱布早烧了七回——这些都是阴雾搓出来的烂棉花!"他抽出桃木剑划出火圈,火星子噼啪炸响,"往前跑!
跑过这重雾,就能见着真人!"
文才抹了把脸,脸上还挂着半干的泪,却咬着牙拽起秋生:"秋生哥,你说过要跟二狗子吹幽冥界的!
走啊!"秋生被他拽得踉跄,突然狠掐自己大腿,疼得倒吸冷气:"对!
我还没教二狗子搓火药呢!"
三人跌跌撞撞往前冲。
幻象如潮水般退去时,九叔的道袍已被冷汗浸透。
他望着前方那座由黑铁铸就的囚牢,铁链粗如儿臂,每一环都刻满镇魂咒,在幽光里泛着青黑。
囚牢中央,一个白发老者倚着铁栏。
他道袍破碎,胸前的八卦镜裂成三瓣,却仍直着腰板。
九叔的呼吸骤然停滞——那是紫云真人,十年前在终南山教他画符时,总爱用拂尘敲他脑袋的师父;是三年前雷火里"死"去,让他在焦土上跪了三天三夜的师父。
"你来了。"紫云真人开口,声音像生锈的铜钟,"我就知道,你这混小子...连阎王殿都敢闯。"
九叔冲过去,桃木剑"咔嚓"劈断手腕粗的铁链。
火星溅在真人脸上,他却笑了:"别白费力气,这锁链锁的不是我的肉,是我的魂。"他抬起手,九叔这才看见,铁链穿过的不是老者的手腕,而是一团半透明的魂体,"无道盟要的是轮回之力。
他们算出九世轮回者要醒,怕阴阳秩序重归平衡,所以困我在两界夹缝,用我的魂做引子,要搅乱六道。"
"师父!"九叔的声音在发抖,"我带了现代的硝石火药,带了三清祖师传的禁钥——"
"来不及了。"紫云真人突然剧烈咳嗽,魂体上裂开蛛网似的细纹,"他们...他们感应到了。"
整座宫殿突然剧烈震动。
头顶的穹顶裂开蛛网状的缝隙,黑雾像活物般涌进来。
一个戴青铜鬼面的身影从裂缝中坠下,落地时震得三人踉跄——他着玄色大氅,袖口绣着金线勾的"无道"二字,正是九叔在残卷里见过的无道盟执事。
"九叔公,好胆色。"执事的声音像两块石头相磨,"你以为闯过幻象就能救人?
这幽冥府是我用十万阴魂祭了三年的锁魂阵,你们..."他抬手,铁链突然活过来,缠上九叔的脚踝,"要永远留在这里,给真人作陪葬。"
九叔被拽得半跪在地上。
他望着文才和秋生被阴雾缠住的身影,突然笑了——笑得执事鬼面下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从怀里摸出块暗金色的钥匙,表面刻满九道轮回纹,在幽光里流转着暖黄的光。
"您说对了,我是九世轮回者。"九叔的拇指擦过禁钥的纹路,这是现代医院里,三清祖师托梦塞给他的,"但您不知道,天道给轮回者的,从来不是一条命,是一把钥匙。"
禁钥突然爆发出刺目白光。
锁链触到光的瞬间发出惨叫,化作飞灰;缠住文才秋生的阴雾像雪遇骄阳,"嘶嘶"消散。
执事的鬼面出现裂痕,他惊吼着结印:"不可能!
这是天道禁物,你怎么会——"
"因为有人要护着该护的人。"九叔站起身,禁钥的光裹住三人,"师父说过,道术是渡人,不是困人。
无道盟要改天道?
那就让他们看看,真正的天道,站在哪边。"
宫殿开始崩塌。
穹顶的裂缝里漏下天光,照得紫云真人的魂体愈发透明。
九叔扑过去要抓他的手,却只触到一团暖融融的光。
真人的声音混着碎石坠落的轰鸣,轻轻飘进他耳里:"记住...轮回不是结束...是..."
话音戛然而止。
禁钥的光与幽冥之力在头顶相撞,炸出刺目的光团。
九叔被文才秋生拽着往门外跑,回头的瞬间,他看见紫云真人的魂体融进光里,像一片雪落进春溪,不见了踪影。
"师父他..."秋生的声音发颤。
九叔望着掌心还在发烫的禁钥,喉咙发紧。
他突然想起现代医院里,护士说他昏迷时喊过"师父";想起义庄残卷上,那行血字最后有个模糊的"生"字——原来不是"未亡",是"重生"?
宫殿的最后一声轰鸣里,九叔听见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叹息,像极了紫云真人敲他脑袋时的语气:"混小子,该学的还多着呢。"
禁钥的光突然暗了暗。
九叔低头,看见钥匙上的轮回纹正在缓缓转动——他知道下一世的故事,似乎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