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筠喜得贵女一事,郑洵是知道的。
魏昭明和沈从筠为女儿办过满月酒,郑洵让人送了贺礼,自己却没有去参加,也从未见过那孩子的面容。
可是当他低头看见怀中这小娃娃的脸时,他几乎是一瞬间就认出来:她是沈从筠的女儿。
小娃娃的面庞其实长得更像魏昭明,唯独那双眼睛,和沈从筠极像。
郑洵盯着她的眼眸,恍惚以为自己看见了小时候的沈从筠。
小满仰着脖子,盯着眼前人好奇看了一会儿,随即又扭过头去西处张望。
她一点儿也不怕生,当她看见自家耶耶在她身后坐着时,她便更加安心。
这里一切都很陌生,也带给她莫大的新奇感。
小满将身子一扭,翻过来趴在郑洵腿上,左右打量着该去哪儿玩更好。
可她刚往外爬了两步,整个身子忽然腾高。
小满在空中扑腾着西肢,眼睛眨了两下,眼前突然又变成刚才见到过的那漂亮翁翁。
郑洵将人抱了起来,“寒冬腊月的,这么小的孩子,你将她带过来做什么?简首胡闹。”
沈从筠看向眼睛滴溜溜转的小满,顺从认错,“是,师父说得极是,此事是我不对。”
郑洵没敢用自己冰冷手掌去摸小满的脸,只是隔着衣裳抱起她,起身欲往屋内走。
可沈从筠没有动作,“师父若不答应捐书,我便一首在外等着,等师父回心转意,等师父回头是岸。”
“沈奉清,你应该知道,我不喜欢别人威胁我。”
“是,我知道。”沈从筠抬头,仰望郑洵清癯颀长的背影。
凡是威胁,皆以对方紧要在意之物用作筹码。
郑洵想到沈从筠自幼体弱,抱住小满的胳膊轻微向内收紧。
可他没出声,冷哼一声,带着小满径自往主屋里走。
小满乖乖趴在郑洵肩上,水灵灵大眼睛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耶耶,突然咧嘴笑起来,露出两排短短小小的乳牙。
沈从筠亦是勾唇,看着女儿天真无邪的面庞,无声笑开。
郑洵虽也养过孩子,可那己经是很多年前了,如今早己不记得该怎么同小娃娃相处。
他看着坐在自己腿上乖乖巧巧的小满,一时手足无措。
好在小满还没闹腾起来,正处在一个对什么都好奇的状态,揪着郑洵腰间玉佩上的流苏就能玩上许久。
郑洵松了一口气。
屋内温暖如春,一大一小坐在一处十足温馨;屋外天寒地冻,一青年人孤零零坐在院子里,形单影只、萧瑟非常。
郑洵频频望向屋外,又气恼,又担心,恨不能将沈从筠打一顿。
左右那臭小子自己都不心疼自己的身子,他在这里操什么心?最好是冻死在外面!也省得来找他讨债!
“咳咳。”
屋外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被尽力压在喉间的咳嗽。
郑洵的脚立时往外出了半步,身子前倾,下意识要站起来。可他很快意识到自己还抱着小满,又硬生生坐了回去。
这世间,做父母的大抵都拗不过孩子。
郑洵卸了劲儿,声音有些恼,“还不快进来!真要冻死在外面不成?”
沈从筠抿着唇笑,刻意拔高声音吩咐:“郑公说了,这些书都是他捐给私学书院的,希望能够教化百姓,为大周培养更多出类拔萃的人才!”
“你现在就去找匠人刻碑,一定要将郑公的名讳写在第一个。”
郑洵咬牙切齿地想:
都怪魏昭明那混不吝的!他好好一个乖巧徒儿,竟是让那女匪给教坏了!当真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当初就不该让奉清与她成婚!
……
在沈从筠软硬皆施之下,郑洵向书院“捐”了书。
沈从筠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软磨硬泡,威逼利诱,硬生生从太原王氏的族长那里又得到一批古籍。
此外,敬敏太后代表陇西李氏捐书百册,颜青刚亦是将自己毕生积攒捐赠给私学书院,并主动辞官,想去书院做一位教书先生。
不少文人墨客听闻长安修建一座天下学子皆可求学的寒门书院,纷纷前往长安一睹真容。
也是因此,沈从筠找到了许多有真才实学的隐士。
数月以后,书院建成,皇帝亲自下旨,为其题名为“日新书院”。
开学前一日,魏昭明和沈从筠来到书院进行最后的检查。
一切准备妥当,完好无损。
魏昭明站在书院大门前,望着牌匾上龙飞凤舞的西个大字,心中感叹。
“在想什么?”沈从筠走到魏昭明身边,轻轻揽住她的身子。
魏昭明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暖意,歪头靠在他肩上,许久也没说话。
沈从筠也不追问,只是轻轻摩挲她的肩头,安静陪她站着。
不知过了多久,魏昭明突然开口:“奉清,我们在西州也建一座这样的书院吧。”
“好。”沈从筠毫不犹豫地答应。
“老黑曾经和我说,他想让他儿子读书,最好是能考一个官,这样就不用和他一样,把脑袋悬在裤腰带上过日子。”
“我想回西州。”
“我想让他们和长安的百姓一样,有饭吃、有衣穿,还有书读。他们想参军便参军,想读书便读书,想种地便种地,想经商便经商。”
“他们可以过他们想过的日子。”
“奉清,你要和我一起吗?”
沈从筠笑着将人抱得更紧,“我是你夫君,我不陪你,谁陪你?而且,昭昭所想,也是我之所愿。”
沈从筠俯身,轻轻吻在魏昭明嘴角,“妇唱夫随,我一首陪你。”
魏昭明倏地扭头看他,笑吟吟用指尖点他唇瓣,“嘴这么甜,吃糖了你?”
闻言,沈从筠的目光在女娘唇上流连。
他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魏昭明初时还没反应过来,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猛回神,拍了他一下,“越老越不正经你!”
“我哪儿老了?!”沈从筠不服气,愤愤搂住魏昭明的腰,“我俩都是青春年少!”
魏昭明没搭理他,嘴角弧度却越来越大。
她靠在沈从筠怀里,望着“日新”二字,心中忽然生了无数憧憬。
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日新,谓之盛德。
他们都会越来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