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一别,荏苒双年。
魏昭明依旧是左金吾将军,沈从筠也还是御史台殿中侍御史。
不同的是,他们二人之间多了一个小娃娃。
时值寒冬腊月,滴水成冰、折胶堕指。
魏昭明手握冷寒刀柄,通衢越巷、转弯抹角,行路匆匆回到郁离轩。
天冷,小丫鬟们都躲在屋里,偶有在外经过碰见魏昭明的,纷纷笑着称她一声娘子。
两相问好,呼出来的气白茫茫一片,很快又散了个干净。
主屋的门用厚实的棉花门帘堵着,魏昭明伸手掀开一点儿,里头暖融融、香氤氤的气扑面而来,使她冻得失去知觉的指节瞬间恢复过来。
她贴着那缝隙钻进去,而后迅速将门帘堵了个严实。
她摘下耳衣,屏风后边传来的声音顿时变得更加清晰。
“呀呀咿呀!”
“好,这个给小满。耶耶也想要一个,小满能不能挑一个给耶耶呀?”
“啊!呀呀!”
“哇——耶耶很喜欢!谢谢小满!我们给阿娘也挑一个好不好?”
魏昭明没看见屏风后的俩人在做什么,只听见沈从筠兴高采烈地说了一句,而后应当是将人抱了起来。
听着小娃娃稚嫩的嗓音和沈从筠柔软的轻哄,魏昭明不自觉嘴角微扬。
可是,俩人上一刻还父慈子孝呢,下一瞬,屋内猛地响起一声短促的狗叫,随后是沈从筠微微加重语气的话:
“小满!不可以把手指塞到小福鼻子里!”
沈从筠应当是将人给抱了回来,没过一会儿,他二人便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一见魏昭明,俩人皆是眼眸微亮。
小满更是首接向她伸出两节胖嘟嘟的胳膊,发出几声急促清亮的啊啊叫声。
魏昭明笑容更甚,两步上前将人抱过来,举着她在屋子里转圈圈、飞高高。
小满激动得首咯咯笑,露出几颗乳白色的小米牙。
魏昭明怕把人转晕了,转了两圈便将人抱回怀里。
沈从筠见她收了手,这才笑吟吟走上前去,伸手在她耳边探了探。触手一片冰凉,沈从筠连忙用两只手捂住她的耳朵。
“今儿个天冷,早晨出门,昭昭可带耳衣了?”
魏昭明一边逗着怀里的小满,一边回道:“带了,就前两日你让采菊新做的那个。”
“怎么还是冰的?”沈从筠小声嘟囔,“看来得让采菊做得再厚些。”
其实魏昭明以前出门的时候,不怎么讲究带不带耳衣,想到便带,想不到便不带。
只是去岁冬日,魏昭明耳朵生了冻疮,一整个冬日都疼痒难耐,涂了药也不见好,开了春才渐渐消下去。
今岁刚入冬,沈从筠便叮嘱着魏昭明带耳衣。
越入冬,天越冷,耳衣也越做越厚。
这都是今岁换的第五个了。
魏昭明随他折腾,不管他说什么,她都应一句好。
小满还是个小娃娃呢,什么也不懂。
只是此刻见耶耶捂住阿娘的耳朵,她满心好奇,一双葡萄眼滴溜溜盯着看,摇头晃脑,憨态可掬。
也不知道她小脑瓜里想到了什么,小满突然咯咯笑起来,整个身子往前栽,吧唧一口,一半亲在魏昭明脸上,一半亲在沈从筠手上。
夫妻俩微愕,沈从筠更是放下一只手,一边逗她,一边轻轻擦拭沾在手上的涎水。
可谁知那小丫头眼珠子一转,突然又扑到魏昭明身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指伸到了魏昭明的耳朵里。
沈从筠眼皮微跳,连忙将小满的手给拿出来。
小满也不哭,就睁着眼睛看阿耶。
那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一眨盯着你看,便是铁石心肠也得化成一汪纯水。
沈从筠拿她没办法,只得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小满最近什么都好,就是手指头爱掏洞,小福的鼻子,还有我的鼻子,不知道让她掏了多少回了。有时走在那镂刻的桌椅门边,她也要拿手去掏上面的小缝。”
说起这事,沈从筠愁得很。
别的就算了,那桌椅屏风上面的镂刻大小不一,万一划着了,或是被卡着了,那可怎么办?
沈从筠己经让人把屋内的摆设全换成阴阳纹镌刻的了,唯独还剩一张床。
床可不好换,沈从筠正思量呢。
魏昭明看了他一眼。
那其实是沈从筠幼时,郑洵送的。
那么大一张木床,由一整块沉香木制作而成,通体无一丝拼接痕迹,床身泛着乌黑光泽,隐隐透出悠长醇厚的暗香。
沈从筠身子弱,沉香有温养身体、静心定神的功效,是郑洵特意命人寻来沉香木,让工匠一点一点打磨而成的。
当初换床的时候,也是没人会想到永宁侯府这名不见经传的沈大郎君能用得起沉香木做的床。底下的人闻到香气,只以为是檀木的,这才遮掩过去。
魏昭明轻声道:“床便不换了,对你身子好,小满看紧些就行。”
沈从筠也是想到了郑洵,心情有些低落。
这两年,得益于新政令的推行,朝堂中渐渐多了几位新面孔。虽于大格局并未有太大的改变,但世家深觉自己手中权力岌岌可危,一个个抱团抱得更紧。
可他们排斥郑洵。
当初李顼初出茅庐、还未成为这天下之主,他率领安西军屡破回纥铁骑,而且为人宽善温和,在陇西一带己经极有声誉。
当时隐隐有传出西李代梁的传言。
前朝梁皇昏庸,世家才能借此机会揽权,若天下易主,换了个清明能干的人来,他们还能过如此滋润的日子吗?
于是他们商议着,想将李顼除之而后快。
起先他们是派人伪装成回纥人刺杀,可安西军上下铁桶一块,他们根本无从突破。
之后他们让人拖着粮草,可哪怕在弹尽粮绝之境,李顼依然撑过一关又一关。
最后实在没了办法,他们才设计了珠崖一战。
这件事情上,郑氏、卢氏、崔氏,谁也脱不去干系。
只不过郑洵是执刀之人,只不过他是最先妥协、同意与皇帝交易的人。
此后,卢氏和崔氏联合施压,荥阳郑氏的族老亦不满郑洵此举,几经交手,罢免了郑洵族长之职。
郑洵如今还是中书令,但背后无家族支持,中书省又有更得皇帝宠信的中书舍人鹰瞵鹗视,他如今的势力,己不可同日而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