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郑洵入了宫，和郑洵有关的事，还有什么呢？
魏昭明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头昏脑胀似是要就此晕过去。
她紧紧攥住厚实冰冷的黄花梨书案，颤着嗓音一字一句质问：“你是不是，不打算再追究当年那件事了？”
李顼眼睫轻微颤动，无声默认。
魏昭明怒不可遏，一把挥开摆在手边的茶盏。
顷刻间，屋内响起一阵尖锐刺耳的青瓷碎裂声。温热茶水从碎隙间飙射，飞溅在二人身上、脸上。
可谁都没有去管那几滴茶水。
魏昭明向前倾身，死死攫住李顼沉静冷淡的面庞，“你用那三万条人命，来换这条政令的推行。李顼，你告诉我，是不是？！”
李顼终于抬头。
他的眼神很冷，冷得好似那年珠崖无边无际的冰雪。
“阿昭，世家一首阻挠寒门崛起，他们团成一块儿共同来挟制我。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哪里没有他们的人？”
“我的那些陇西旧部，说是我的亲信，可他们也是世家，他们也是贵族门阀！天下世家都是站在一起的！”
“他们若不同意，今日中书推脱着不肯草拟政令，明日门下寻个由头封驳草诏，即便中书、门下都应了我的吩咐，尚书省找些借口不往下推行，我又能如何？”
“我唯一的出路便是科举改革、广纳天下人才！我培养我自己的人，如此，我才能斗得过他们！”
魏昭明抬手，狠狠一拍桌面，震得手心都发麻。
“你能如何？你贵为天子，你告诉我你能如何？”
“他们若不听你的话，你就让人去杀了他们！杀了一个两个、三个西个，总会杀到他们乖乖听话为止！我愿做你手里这把刀！”
“阿昭！”李顼拔高声音呵斥，“他们自诩血统纯正，是这世间最最高贵的人。他们的骨头是硬的！他们不会因为我杀了一个两个人就向我妥协！”
魏昭明脸色铁青、双目猩红，扯着嗓子怒吼咆哮：“那便抄家灭门！让他们血债血偿！”
“我杀他们容易，可杀了他们以后，我有谁可用？有谁能用？朝堂上下，空无一人，谁来颁布政令？谁来威慑宵小？谁来镇守国门？”
李顼倏地从座椅中站起来，双手扶住魏昭明的肩，声音低沉而哀痛，“这天下再经不得一丝动乱了阿昭！”
魏昭明只觉得眼睛鼻子都是涨的，她低下头去，眼角渗出泪来，“难道，这天下人的命是命，我安西军惨死的亡魂便不是？”
李顼哑口无言。
魏昭明又想起那一年冰天雪地里红艳艳的血。
她只觉得那些血充盈了她的眼眶，使她眼前所有看到的一切全部成为殷红一片。
血水助涨她心头火焰，使得那火愈烧愈烈，烧得她头如刀割、目眦欲裂。
魏昭明猛地推开李顼，身子踉跄着向后倒走两步，满脸愤怒哀戚，“你还记得当初我们为什么要来长安吗？就是因为那三万安西军的命！”
“原本你只是想做安西军的主帅，我做你手下的先锋军将军。我们俩一起守着西州，守着西州百姓。”
“我们不想来长安的啊！”
“可就是因为致和十年那一战，才让你下定决心要率兵攻打长安。”
“可是为什么来了长安以后，你就把我们当初要来长安的理由给忘了呢？”
“阿顼，你还能记得他们的脸吗？还能记得他们的名字吗？你是不是在这皇位坐久了，你就什么都忘干净了？！”
“李顼，你这样做，你晚上睡得着吗？”
“我睡不着！！”
魏昭明吼得声嘶力竭，脖颈处突起的青筋几乎要爆裂开来。
她勾着身躯，整个身子都在抖，浑身紧绷好似随时都要断裂开来。
李顼察觉到她的不对劲，缓下声音劝道：“阿昭，你今日太激动了，我不与你说此事。等你哪日冷静了，我们再谈……”
“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魏昭明更加厉害地吼回去。
她站在原地，深吸两口气，竭力压下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克制不住的颤抖。
她闭了闭眼，转身往外走。
“阿昭？你要做什么？”
“不是说敲登闻鼓可以鸣天下不平吗？”魏昭明站在门口，神色生冷，“那我就去敲登闻鼓！为那三万士兵鸣个不平！我非要将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嘴脸全都撕扯干净！”
“魏昭明！”
魏昭明顿住脚步。
可仅仅只是一瞬，她接着要往外走。
“我知道你手里有一本账册！”
“就算你现在要去敲登闻鼓，一切都来不及了。门下省己经在诏书上盖了章，己经将它发了出去。”
“你现在拿出账册，只会坏了我所有的谋划！”
魏昭明猛地扭头看他，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我就是要坏了你那脏心烂肺的狗屁谋划！你们最好是赶紧反目成仇，到时候，你杀也得杀，不杀也得杀！”
“来人！魏将军神志不清、胡言乱语，即刻将她押回英华殿！”
“李顼！”
魏昭明不敢相信，怒目圆睁死死盯着李顼。
李顼负手站在书案边，神色冷厉凛然，“魏昭明，说话做事之前动动你的脑子。你若想不清做事会有什么后果，就想一想魏净，想一想沈从筠！”
这话好似一下掐住魏昭明的软肋，使得她整个人都安静下来。
可她眼神依然凶恶。
“你知道的，我最恨别人威胁我。”
李顼不再回话，再次沉声命宫卫将魏昭明带下去。
魏昭明挣开押上她两条胳膊的手，“不劳烦诸位，我自己会走。”
她最后看向李顼，冷笑着躬身行礼，“陛下，微臣告退。”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离去。
李顼听见“陛下”二字，心头忽然漫上许多苦涩，一首蔓延他的口腔之中。
杨德贵见李顼闭上眼，脸上是遮掩不住的疲惫。他连忙走上前去宽慰：“陛下，魏将军只是一时生气想不清楚罢了，她会明白您的苦心的。”
李顼卸了劲儿，将自己摔坐回宽敞红木椅中。
他抬手按了按隆起的眉头，嗓音沙哑，“她这人犟，但愿吧。”
“沈从筠是不是一首递牌子进来想进宫？让他来吧，劝劝阿昭。”
“哎，”杨德贵躬身应好，“陛下您用心良苦，魏将军会理解您的。”
李顼不想再说话，摆摆手让他下去。
可还没等杨德贵走出甘露殿的门，外头忽然有一小太监扶着帽子急急忙忙跑了进来。
杨德贵眉头倒竖，刚要斥他没规矩，便听他焦急万分地喊道：“陛……陛下！魏将军她她她她……她突然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