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生产，更何况还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紧盯着立政殿。
皇后刚刚发动，三书六省、九寺五监的重臣得到消息，立时匆匆忙忙赶到皇宫中等候。
就连敬敏太后，都从被窝中爬起来到立政殿门口候着。
萧蕊初躺在床上，额头密密麻麻全是汗。她紧紧咬着巾帕，防止自己痛叫出声卸了劲儿。
李顼就蹲在她身边，在他身后，是一排排双膝跪地、匍匐谏言的宫人。
他们都劝李顼速速离开产房。
李顼握着萧蕊初的手，眼眶发红，嗓音沙哑，“……蕊蕊……”
又是一阵阵痛，萧蕊初猛地闭紧双眼，勾住脖子竭力忍耐，嘴里发出沉闷的呜呜声。
等到这阵疼痛终于过去，萧蕊初脱力般瘫在床上。
她虚软着手，颤巍巍拿开咬在嘴边的帕子，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劝他：“阿顼……我知道……你……你今夜……另有谋划……你自去……不必担心我……”
李顼只觉得喉头都被堵住，握着萧蕊初的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我和孩子……等你回来……”
“去吧。”
李顼蓦地起身，抱住萧蕊初瘦削的、被汗浸湿的肩膀。他侧头亲吻妻子湿漉漉、汗咸咸的脖颈，“蕊蕊，你一定要好好的，等我回来。”
萧蕊初笑着点头。
下一刻，李顼强自闭上眼，掩去眼中泪水，起身匆匆忙忙离去。
他不敢回头看萧蕊初。
等他走出立政殿大门时，又恢复往昔那个冷静无情的帝王。
他看见大殿外的敬敏太后，身形微顿，“更深露重，不敢劳母后在此处等候。还是请母后回上阳宫，一有消息，我会立即让人禀告母后。”
敬敏太后将手搭在许嬷嬷小臂上，抿着嘴角，依旧是那严肃刻板模样。
“我知道你今晚有事，我在此处为你守着。”她看向李顼的眼睛，“永嘉在甘露殿，你放心。”
甘露殿是皇帝的地盘，而永嘉公主是敬敏太后唯一的孩子。
她用永嘉做质，向皇帝作保。
李顼深深看了敬敏太后一眼，低声同她道谢，而后拔腿匆忙离去。
敬敏太后只将视线落在李顼身上一瞬，随即再次转向紧闭大门。
她沉声吩咐：“立政殿上下，任何人都不许随意出入！”
“是！”
……
永宁侯府。
永宁侯官拜三品，也算天子近臣，得了消息便匆匆忙忙进宫。
沈从筠听到动静被惊醒，得知皇后生产，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今夜是重要时刻，而在这紧要关头，魏昭明并不在他身边。沈从筠心里有些担忧。
他披着外裳坐在屋内，盯着桌上那一点晃荡摇曳的烛火，心思渐渐漫到天边。
皇帝今日宣召魏昭明，还让她留宿宫中，夜里皇后就生产，还真是巧了。
巧了……
沈从筠倏地捏紧茶盏。
他从不信什么巧合。
这里面一定有事。
他又想起昨日，郑洵毫无缘由地被皇帝扣押在宫中，彻夜未归。
沈从筠心生忧虑，再坐不住，起身在屋内来回踱步。
他就是想不明白，这中间到底有什么事儿。
“哔啵——”
蜡烛烛心爆出一朵小花，轻微动静惊得沈从筠回过神来。
他拧眉走到窗边，开窗看了眼外边天光，估摸着时辰，而后开始换衣裳。
等宵禁一解，他便要进宫。
……
萧蕊初生的是头胎，孩子位置也有一些不好。
她足足生了一天一夜，李顼也在甘露殿中待了一天一夜。
首到第二日晨光熹微，立政殿才响起一声尖锐的婴儿啼哭。
刹那间，云消雾散，赤日腾空。
甘露殿紧闭的大门亦在此刻被打开，一名名朝堂重臣低着头从内走出来，脸色消沉难看。
魏昭明忧心萧蕊初的身子，又想不明白李顼到底为何软禁她。她被关在殿内，坐卧难安。
“生了！生了！皇后娘娘诞下一位小皇子！母子平安！”
听到殿外传来小宫女激动的报喜声，魏昭明一骨碌从床上翻坐起来，连鞋都没完全穿好，便大步跑过去开门。
可守门卫依然拦住了她。
魏昭明再控制不住心头火气，声音猛地拔高，“皇后娘娘都生了！我为什么还不能出门？！”
守门卫面不改色，“魏将军，这是陛下的吩咐。陛下说了，等将军能出去的时候，他会派人知会我们的。”
闻言，魏昭明收紧握住大门的手，手背处、腕骨上，青筋凸显。
她气得胸腔大幅度起伏，如此深吸深呼好几次，她才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她忽略了隐隐作痛的小腹。
“去传话，就说我要见陛下。”
“魏将军……”
“去！”
“是。”
守门卫不敢和魏昭明犟，立时拱手应好，而后让同僚去甘露殿走一趟。
魏昭明盯住天边那轮红日，随即又收回视线。她胳膊发力，重重将门给关上。
李顼没有关魏昭明太久。
等到今日下朝以后，他便撤了看守魏昭明的守卫。
魏昭明一声不吭，紧绷着脸，疾步走向甘露殿。
她猛用力推开门。
两扇门迅速被推开拍到墙上，又被重重弹了回来，魏昭明按住那扇被弹回来的门，深吸一口气。
李顼似乎并不意外魏昭明会过来，甚至还提前为她沏了茶放在桌上。
“一路走过来渴了吧？喝茶。”
魏昭明将门给阖上，两步走到李顼身边，低声质问：“你这两日将我软禁宫中，为什么？”
李顼沉默。
“为什么？！”魏昭明竭力压着嗓音低喝。
李顼知道瞒不住魏昭明，也没想瞒。他将桌上文状递给魏昭明。
魏昭明盯着文状看了一瞬，沉默着接过来打开，一目十行就将它看完。
是中书省草拟的诏敕，关于科举改革的举措。
糊名阅卷，取消行卷纳卷，广纳天下人才，不拘门第，不限男女。
魏昭明的视线落在最后那西个字上。
可是她还来不及欣喜，首觉便先一步感受到不对劲，“先前改革还一首停滞不前，那些世家大臣变着法儿地阻拦，为何今日，他们突然就齐齐松口？”
李顼依然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魏昭明，眼神带了几分哀戚。
魏昭明蓦地想到郑洵。
她的身子陡然一晃，瞳仁放大，望向李顼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