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念头，在魏昭明脑中盘旋了不止寥寥数日。
从她知道楚流徵被逼着杀夫、知道楚娘子再不能以楚流徵的名义活在这世间的时候，她便生出了这个想法。
这一次去江南赈灾，回来以后，皇帝本要大肆封赏。
可魏昭明拒绝了。
她就是想多积攒一些军功政绩，而后在朝堂上将此事堂堂正正地提出来。
她不要论功行赏，她就是想让女子做官，让她们能多一条出路。
李顼望着魏昭明的眼睛，脸上神色莫辨，“阿昭，你应该知道，这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我知道，”魏昭明神色笃定，“就算我办不成这件事又怎样？至少我为这事起了一个头。”
“千秋万古、世世代代，我等不到，我的孩子会等到；我的孩子等不到，我孩子的孩子也会等到。”
从前他们还是平头百姓的时候，身处西州偏僻荒芜角落，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后来他们进了安西军，最苦最难的时候，挖地根、啃树皮己经不算什么，他们甚至要吃泥土石头果腹。
前朝欺辱他们到如此地步，所以他们站起来反了前朝。
女娘也是一样的。
她们被男子欺辱、被世道打压，也总有一日是要站起来反了这一切的。
可这话听起来有些大逆不道，实在是不该说与皇帝听。
魏昭明想到萧蕊初，换了一套说辞。
“阿嫂如今怀了孕，谁也不知道她肚子里揣的到底是男娃娃还是女娃娃。”
“若是小郎君，那便皆大欢喜；可若是小女娘呢？”
“你封她做公主，疼她、宠她，让她做你的掌上明珠。”
“可她总有一日是要长大的，你也总有一日是要离她而去的。”
“你敢保证她日后嫁的夫君就会一首对她好、一首不欺负她吗？”
“若她能做官，哪怕她夫君负了她，也不能轻易将她困在后宅，让她伤心、让她难过，甚至让她郁郁而终。”
其实李顼知道，魏昭明这个人骨子里是叛逆的。
从她当年一刀砍进生身父亲的大腿、从此与他一刀两断的时候，李顼就知道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俩还挺像的。
他们都想站起来，反了压在他们头上的那些人。
这也是为什么偌大一个魏家村，吃百家饭长大的李顼只和魏昭明一个人关系亲近。
他笑了笑，“我知道了。”
魏昭明有些意外，他怎么这么快就答应，脸上还有几分懵然。
见状，李顼有些恼，没好气道：“你这是什么表情？在你心里，难道我就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
“没……没呢……”魏昭明反应过来，立时笑得欢快，“您是谁啊？您可是心胸开阔得很！您……”
李顼连忙抬手让她闭嘴，“你别给我戴高帽。”
魏昭明立时闭嘴，倒了杯茶给他，权当感谢。
二人又天南地北聊了一会儿，李顼提出让魏昭明在宫里宿一日，萧蕊初许久未见她，心中甚是想念。
魏昭明得了他承诺，心里正高兴着呢，自然他说什么都应好，“对了阿顼，你一会儿让小太监出去给沈奉清递个话，他估计在外边等我呢。”
虽然临出门前，她同沈从筠说过，让他不必来接自己；但沈从筠什么性子她也明白，估计这会儿正在宫门外等着呢。
李顼自然应好。
待到魏昭明要出门去立政殿的时候，李顼突然开口叫住她：“阿昭。”
“嗯？”魏昭明回头。
她站在光里，李顼坐在稍显晦暗的屋内。逆着光，她有些看不清李顼的脸。
李顼沉默半晌，嗓音低沉：“阿昭，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而且，当年在珠崖，是你帮我挡了一箭，又冒着风雪，一步一步把我背回西州。”
“没有你，我不知死了多少回。”
“我永远都不会辜负你的。”
其实李顼这个人不算温情。
他少有的柔和大多都给了发妻萧蕊初，他和魏昭明之间更多的是吵嘴打闹。
在魏昭明面前这么正经陈情的状况，实在少见。
魏昭明觉得稀奇，倒也没多想，只以为他是答应自己会在女子科举一事上帮她。
她笑道：“我知道，咱俩是好兄妹嘛。”
李顼看着她全然信任、毫不设防的眼神，亦是微微勾唇。
魏昭明就这般在皇宫住下。
候在宫门的沈从筠从小太监口中得知这个消息，虽有些惊讶，却也没多想什么，权当她是回娘家省亲。
可就是这一夜，长安城内悄然间天翻地覆。
……
魏昭明住在她先前住的那处宫殿。
夜半熟睡之时，忽而听闻外间响起一阵骚动，魏昭明立时睁眼，掀开衾被，下床便往外走。
可是她刚打开房门，脚还未踏出去，她猛地顿住身形，视线凝聚出锐利锋芒。
就在这一瞬间，宽大殿门外左右两边各自扫下一柄青铜戟，只听闻一声清脆鸣响，两柄长戟交叉着阻挡在她身前。
两名全副武装的士兵从一旁走出来，满脸严肃，“魏将军，陛下有旨，今夜您不得出这扇门，还请您在屋内等候。”
魏昭明的脸色刹那间阴沉下来，“陛下亲口说的，不许我出门？”
“是。”
“陛下在哪儿？我要见他。”
两名士兵丝毫没有通融，依旧面无表情道：“还请云麾将军莫要为难我们。”
李顼也知道区区几名小卒拦不住魏昭明，二人话音落下，便听见一阵急促沉重的脚步声，数十名士兵操刀握戟，将这座宫殿围得水泄不通。
魏昭明本想去夺守门卫手里的青铜戟，可见到这阵仗，她立时停住动作。
她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今日李顼借口萧蕊初想她、将她留在宫中，就是为了在这夜半时分将她软禁在此、不得出门。
前朝，一定是出事儿了。
魏昭明循声望向传来骚动的那个方向，见那边灯火通明、嘈声阵阵，她冷着脸问：“那边发生何事了？”
两名士兵有些迟疑，彼此对视一番，一时间没有回话。
魏昭明声音更冷，“陛下只说不许我出这扇门，可有吩咐你们不准告诉我外面发生了何事？”
守门卫面面相觑，犹豫一番，终是开了口：“魏将军，皇后娘娘夜间发动，此刻正在生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