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李顼登基以来,他与长安城内各门阀世家的关系,不说有多熟络亲近,至少不曾在明面上撕破脸皮,维持着表面和气。
可是今日,皇帝竟然毫无征兆地将荥阳郑氏的族长、中书省长官郑洵扣押在宫里。
这无异于一块巨石被投入平静湖水之中。
那些鼻子灵敏的官员很快就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纷纷扎紧门篱、关门闭户,小心翼翼地夹起尾巴在府中龟缩起来。
谁也不知道皇帝到底和郑洵谈了什么。
翌日下晌,甘露殿紧闭的大门终于被打开,郑洵将一手负于身后,缓缓从殿中走出来。
他眼下青黑,眼眶微微向下凹陷,唇边原本一丝不苟的山羊胡潦草凌乱,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颓唐之气。
他抬头看了眼挂在天边的黯淡白日,几个呼吸间,周身气势又缓缓沉静下来。
可到底和从前那云淡风轻、运筹帷幄的郑中书令不一样了。
皇城外或明显或隐蔽等候着的探子一见郑洵身影,细细观察片刻,有的悄悄缀在郑洵身后,有的则是身子一扭,回家同阿郎禀告去了。
……
卢家。
小厮来禀时,卢大郎正在书房同父亲卢侍中议事。
听了这消息,他隆起眉峰,面上浮出些许忧心忡忡,“阿耶,您说陛下突然将郑公召进宫里去,究竟所为何事?”
卢侍中也有些拿不准皇帝的态度,眉头轻拧,指尖搭在胡须上,迟疑着没有动作。
过了好半晌,他才将手放下来,“不管陛下是为了何事,我们与郑氏之间,还是早做切割。”
“可……”卢大郎依然下不了决心。
这么多年,各世家之间明争暗斗,可若对上皇室、对上寒门,终究还是一致对外。
他们与郑氏一族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斩断了这根树根,地里还有另外一段虬节,哪是说切割便能切割的了的?
卢侍中的眼中有狠辣之色一闪而过,“和郑氏断不了,那便和郑洵断开来。他一个无妻无子的孤家寡人,竟能担任一族之长,本就是天大的笑话。”
“若真出了什么事儿,只怕郑氏断尾求生,做得比我们还要狠。”
卢侍中又想起魏二爷敲登闻鼓状告魏昭明不忠不孝不仁的那一日。
那是一个多么好的机会。
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再加上一个御史台,都有官员跪下来无声劝谏皇帝罢免魏昭明的官职。
就算魏昭明没有不臣之心、没有不孝之举,可是那又如何?群臣逼迫之下,皇帝就算不自断手脚,也要有所掣肘。
这一切都算计得好好的。
可是偏偏郑洵站了出来!
他说了什么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站在了魏昭明那一头!
只要他往魏昭明身边一站,底下的官员自然要审时度势、见风使舵,纷纷将头倒到那边去。
想起这事儿,卢侍中就恨得牙痒痒。
那郑洵,迟早有一日要因为沈从筠站到皇帝那一头去!
他真是眼瞎了,找个什么徒弟不好,非要找那姓沈的病秧子。好好一顶天立地的儿郎,怎就性子这般软,倒叫个女娘支使得团团转!
卢侍中冷笑,己不将郑洵这将死之人放在心上,“那些东西,务必处理干净。”
“是。”卢大郎拱手,匆匆领命而去。
……
长安城底下暗潮汹涌,皇帝自然有所察觉。但他没有去动那些世家,反倒宣召魏昭明进宫。
魏昭明身子惫懒,本不想去。可听下人说来的天使是杨德贵,她愣了一下,还是起身开始换衣裳。
沈从筠如今己经知晓,魏昭明与李顼之间才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男女之事,虽偶尔还要醋上一醋,但那也算是夫妻之间的一点情趣了。
此刻,他帮着魏昭明整理衣冠,低着头仔细帮她扣着领口处的盘纽,口中声音温柔和缓,“一会儿,我去接你吧。”
“算了吧。”魏昭明打了个呵欠。
午间她缠着沈从筠念话本子给她听,没睡呢,现在困得很,眼皮子都是沉的。
“谁知道他叫我过去要说什么?会说多久?你先前病了一场,还是多养养吧,别来回折腾了,我自己回来就成。”
沈从筠听她这么说,嘴上便不再继续说这事儿了。
一会儿,他自去宫门口等她便是。
今日领口的盘纽较之往常有些难系,沈从筠使了点力,提着衣裳往上才将它扣好。
沈从筠还有些奇怪,“我瞧昭昭的脸像是瘦了,怎的这衣裳穿在身上,倒像是昭昭胖了?”
魏昭明也觉得胸口有点勒,深吸一口气将胸往里含了点儿,“我怎么感觉是乳儿变大了?”
她有些怀疑,“难道是我今日束胸束松了?”
魏昭明是武将,若是不束胸,跑动的时候胸前一跳一跳的,她不舒服。
她上手摸了摸,只觉得胸脯微微有些胀疼。
但她很快便不去想这事儿,“来癸水了也会有点胀,没事儿,再做套新的就行。你在家乖乖等我回来。”
说着,她捧着沈从筠的脸左右各亲了一下,然后转身就走。
沈从筠摸着脸笑,扭头,看见桌上还摆着一条皮质革带,连忙出声喊她回来,“革带!”
闻言,魏昭明一摸腰间,果然光秃秃的,连忙回身去拿。她一边系,一边还在沈从筠脸上偷香。
活脱脱一色令智昏的女流氓。
沈从筠让她亲得心口滚烫,身子微微发热。可是想起魏昭明如今还在小日子里,他心中又生出几分遗憾来,勉强压下心口那股热火。
他在家中,本就是照顾魏昭明。
此刻魏昭明进了宫,沈从筠便打算去书房开始处理公务。这两日他日夜守着魏昭明,陆承安报过来的文书他还堆了几份没看呢。
正好趁现在处理了。
如此想着,沈从筠阖上摊在床上的话本子,缓步朝书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