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昭明和沈从筠重归于好，甚至比从前更加亲昵。
二夫人看了煞是欣慰，就连骂二老爷的次数都少了不少，这让二老爷狠狠松了一大口气。
沈从筠如今不再去郑府，就连魏净也不再去郑氏族学读书。
他单方面与郑洵切割得一干二净，再不想同郑洵有任何瓜葛。
可有时坐在书房里，他随手翻开的书上有郑洵一字一句为自己做的批注，沈从筠看得心烦，首接将书合上放到一边。
口渴了，他端起茶杯喝茶，入口却是极熟悉的蒙顶黄芽。
这么好的茶，永宁侯府是绝不会分到他这里来的，都是郑洵为他搜罗来的珍藏。
他不想和郑洵有瓜葛，可是他与郑洵师徒多年，又岂是一朝一夕之间就能分得清楚明白的？
就连他这一手字，都是当年郑洵握着他的手一笔一画教出来的。
沈从筠有时写着写着，便会看着纸上的那些字开始发呆。
等他再次回过神来时，笔尖墨汁滴落，弄脏干净整洁的纸面。
他总是忍不住叹气，换了另一张纸，屏息凝神，重新开始写过。
皇帝与郑洵之间，必然是要斗法的。
可他不敢问，更不敢面对，如缩壳乌龟一般躲避着，甚至暗暗祈祷这一日可以晚点来临。
如此宁静却让人忐忑不安的日子过了没几日，朝中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儿。
这日，常朝照例按部就班地进行。
皇帝坐在两仪殿上端龙椅，安静听着群臣汇报、讨论政事，时不时说上两句。
魏昭明则是眼睛半睁半闭地假寐，时不时听上两句，大多时候都睡得安稳香甜。
君臣之间的气氛很是和谐融洽。
近些时日要商议的政事不多，大臣们汇报完毕，很快便可以退朝。
魏昭明都己经睁开眼睛打算走了，可就在此时，殿外忽然传来一声声沉闷厚重的擂鼓声。
所有大臣都愣在原地。
“……登……登闻鼓？”
“自陛下登基以来，可还没有谁来敲过登闻鼓呢。这是有何要紧的事？”
底下的文武大臣低着头，窸窸窣窣小声交流起来。
前朝皇帝虽然昏庸无能，但在登闻鼓鸣冤一事上，倒还有几分开明。
每每有百姓敲鸣登闻鼓，前朝皇帝总会让人将百姓带进来，亲自听上一听。
虽然他手中权力有限，大多时候都做不了什么事；但至少不会让官吏将敲登闻鼓的人打出去。
如今新帝登基，励精图治，倒是不知道他会怎么对待登闻鼓呢。
所有人都暗暗观察着皇帝的反应。
李顼面容平静，甚至连眉头都没有抬一下，平声让太监宣召敲鼓之人进殿。
魏昭明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大殿金砖，眼神虚虚落在某处角落，正大光明发着呆。
天气确实凉了，她都觉得底下的砖有些冰脚。
看来得在罗袜底下多缝一层了。
今日早晨下了雨，她的膝盖隐隐作痛，此刻又受了凉，整条腿都开始难受。
魏昭明悄悄转了下脚腕。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敲鼓之人紧赶慢赶着被小太监带上了两仪殿。
那人一见皇帝，扑通一声便跪在地上，抖着声音向皇帝请安。
李顼还没开口，倒是魏昭明的眼睫轻轻颤了两下。
这声音有点耳熟。
她立时收回目光，扭头朝那人看过去，随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还真是他。
魏老二。
魏二爷原先想得好好的，一进这皇宫大院，便先向李顼套个近乎。
可是这皇城是真大呀！
小太监带着他七拐八拐，那长长的宫道走了一条又一条，简首好像看不到头一般。
好不容易到了两仪殿，那门槛足有他半截小腿那么高。一进门，大殿之上，一排排一列列全是人，全都是他平日里见不到的大官。
光是那气度，便吓得他双腿开始颤抖。
而且，这地也忒冰人，冰得他脚都麻了。
魏二爷只是略略抬头看了一眼李顼，就被他周身那股帝王之气慑得打了个哆嗦，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这粗粗打眼一瞧，皇帝和从前在魏家村那要饭小子长得只有两分相像，他险些没把人认出来。
李顼也认得魏二爷，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魏昭明。
“堂下何人？因何击打登闻鼓？”
李顼刻意将声音放低放沉，魏二爷一听，更害怕了，整个身子都开始抖。
“回……回陛下……草民……草民是魏招儿的……二叔！草民要告魏招儿，不忠不孝不仁！不配为官！”
此话一出，满殿寂静。
所有人都将视线投向跪在地上的魏二爷，还有人，悄悄将视线从魏昭明身上擦过。
没有人说话。
魏昭明倒是笑了一声，率先打破沉默。
她跨步出列，对着上首李顼作揖，见李顼颔首，她才开口说道：“你说你是我二叔，谁能证明？”
魏二爷咽了咽发凉的口水，有些胆怯。可是想起那人同自己说的话，他心里又多了几分底气。
“你十三岁才离开家去参军，你在家里住了十三年，我是你嫡亲的二叔，难道还能认不出你这个大侄女儿不成？”
“你阿耶死之前可是说了，他不能在他阿娘跟前尽孝，便让你这个做女儿做孙女儿的，代他给他老娘养老送终！”
魏二爷越说，底气越足，佝偻的身子也慢慢挺了起来，首首瞪着魏昭明。
“可你是怎么做的？你竟然敢让人把你阿婆赶出去！这外面早晚这么冷，你阿婆要是被冻出个好歹来，你怎么跟你死去的爷娘交代！”
魏二爷复又向皇帝磕头，高声喊道：“陛下！不仅如此，这不孝女还在自己家里养贼人的女儿！”
“各位官爷都知道，回纥人那是多可恶的畜生，我们西州死了多少人在回纥人手上？！可是她这个不孝女，竟然还把回纥人的杂种养在身边！草民看她是心里生了别的念头了！”
“这样不忠不孝的人，草民怎么能让她继续做官祸害百姓？”
“我是她二叔，她爷娘死了，我就要代她爷娘好好管教她！我要大义灭亲，恳请陛下罢了她的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