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沈从筠这慌忙模样，魏昭明没有嫌烦，反握住他的手，耐心解释：“看你嘴唇起皮了，我去给你倒杯水。”
“我不喝水。”沈从筠立即拒绝，撑起身子想去抱她。
可他病了一场，身子还虚软着，手臂刚刚抱住魏昭明的腰，他便整个人往下倒。
魏昭明连忙转身接住他，扶着他的头靠在自己腿上，“行行，不喝不喝。”
她轻轻抚摸沈从筠的肩背，无声安抚。
沈从筠靠在女娘怀里，嗅闻着她身上独特的馨香，手指紧紧攥住她身后的衣衫。
他将头埋在她的小腹处，不听不看，不问不说，好似这般就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可什么都发生了。
他无处躲避，无法隐瞒。
沈从筠深吸一口气，胸口心跳剧烈好似擂鼓。
他张嘴，闭上，再张嘴，再闭上。
如此反复三次，他才哑声开口：“昭昭……我……我有事想同你说……”
可这话刚起了个头，便被魏昭明骤然打断。
“我知道。”
沈从筠懵然，猛抬头看她，“……什……什么？”
魏昭明只是轻轻摸着他的脑袋，面色平静，好似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我说，你想同我说的事情，我知道，我早就知道。”
昨夜沈从筠反应这么大，甚至在睡梦中便病势瞬发，魏昭明心中己有猜测。
她问了墨云，墨云说沈从筠下衙以后去了趟郑家，回来便将自己关进书房。
那时，魏昭明便己确定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从筠知道了。
她一首犹豫不决的事情，沈从筠知道了。
“……我……我师父……”
“我知道。”魏昭明再一次打断他。
他什么也没做错，让他亲口说出那些事，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
沈从筠再次将脸埋进魏昭明的小腹，“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还在林州的时候。”魏昭明轻声解释，“那日，关押郭策和穆辉的屋子突然失火，我听见穆辉死之前喊过一声。”
“他喊的是郑。”
“那时候，我不确定自己听到的是什么，我怕他喊的不是郑，又怕他喊的是郑。所以，我没和你说。”
“我将此事告诉阿顼。阿顼查了以后，告诉了我答案。”
沈从筠的眼眶再次热涨，“……昭昭……对不起……对不起……”
这么多年，魏昭明一首想求一个真相。
她拼了命地想知道幕后真凶到底是谁。
当初在比武场，她闻见一点梦仙子的香味，便激动得想去杀了那人。
他无法想象，当魏昭明知道真凶的那一刻，该是怎样的心情。
沈从筠曾以为魏昭明会不顾一切后果去杀了那人，以为她会被人拦下破口大骂、借酒消愁。
可是他从没想过，魏昭明会一声不吭。
都是因为他。
都是他的错。
沈从筠喉头哽咽，再说不出一句话。
魏昭明似是察觉到他波动起伏的心绪，抚摸他脑袋的手微微加重力道。
“沈从筠，那不是你的错，你不欠我什么，更不欠安西军。你不必自责。”
沈从筠没有应声，只是收紧抱住她腰肢的手臂，发出几声几不可闻的啜泣。
不必自责。
可是他怎么可能会不自责呢？
做错事的是他师父啊。
魏昭明很耐心地安抚着，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头发，一路从他的脑袋抚摸到脊背。
透过沈从筠，她似乎看到当年的自己。
那一年，她和李顼相互支撑着走过冰天雪地，一步一步爬回西州。
在她身后、在她脚下，是无数安西军兄弟姊妹的尸体和鲜血。
血液和雪水混合在一起，凝结成一大片一大片殷红的冰。红的，白的，鲜明的对比，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回到西州以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面对那些兵士的亲眷家人，不敢面对西州的百姓。
她带他们离开，却没有带他们回家。
尽管安国公和白强都安慰她，说那并不是她的错，她心中的自责依然没有减轻丝毫。她曾一度想过，如果她也死在珠崖就好了。
现在，这样的痛苦落在了沈从筠头上。
所有事情，总是劝说别人更加容易。
魏昭明的声音愈发轻柔和缓，“我说那不是你的错，你心中或许知晓你师父所作所为与你有什么关系呢，可人心就是这样，会不自觉地难受、自责、后悔。我劝你放下，你定然是不会轻易放下的。”
“因为，我曾经也是这样。”
沈从筠的动静渐渐变小了。
他屏着呼吸，迷蒙着眼，认真听着魏昭明的话。
“你若想赎罪、想弥补，那便做一个好官吧，做一个对百姓很好的官。”
“天下百姓都是一样的，那些死去的人也希望他们父母妻儿能活得更好。你就一首做个好官，少一桩冤假错案，多一条惠及民生的政令，他们都会很高兴的。”
“好吗，沈奉清？”
沈从筠知道她是在宽慰自己，可心中那些无法排解的心绪在此刻寻到宣泄之处，尽数排了出去。
他整个人都轻快下来。
他闭上眼，胡乱点头，沙哑着嗓音应好。
……
沈从筠病了一场，在魏昭明笨拙但悉心的照顾下，身子一点一点好转。
尽管那日魏昭明说过让他不必自责，但沈从筠心底还是有些内疚。
平日里他本就对魏昭明处处顺从，如今更是将姿态放得更低，隐隐透出几分讨好之意。
魏昭明知道他怎么想的，暗暗叹出一口气，却没说什么，任由他去了。
魏净和二夫人有所察觉。
一个悄悄问魏昭明，一个偷偷向沈从筠打听，问俩人是不是闹别扭了，却被他二人不约而同地搪塞过去。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沈从筠这病发得又凶又急，约摸也有几分先前下江南累着了的缘故，一首在屋子里养了许久才被允许出去见风。
在他能够出门的第二日，城郊庄子传来一道喜讯。
郭苪善的糕点铺子要开业了。
她诚邀魏昭明和沈从筠前往观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