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万籁俱寂。
寝屋内己经灭了灯,层层叠叠柔软轻薄的床幔被放下,连床带人笼罩起来。
狭小空间内,香气氤氲。浅淡兰香沾了体温,暖融融的,闻一口,能叫人软了身子。
魏昭明身心放松、眉头舒展,将自己整个身子都陷进温暖柔软的被窝之中。
她抱着沈从筠,眼皮渐沉。
就在她快要睡过去的时候,沈从筠忽然毫无征兆地开口:“昭昭。”
“嗯?”魏昭明没张嘴,只是从喉间发出一声疑问,轻浅声音中满是藏不住的困倦。
沈从筠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他在心中安慰自己。
昭昭今日累了,就让她先休息吧。
等明日,明日再说。
魏昭明久久听不见沈从筠的下文,只以为他是随口叫一叫自己,便也没放心上,很快就睡了过去。
可沈从筠彻夜难眠。
他揽着魏昭明,二人之间分明亲密无间,沈从筠却觉得彼此的心相距万里。
他满嘴都是苦的。
后半夜的时候,沈从筠阖上眼帘,迷迷糊糊,半梦半醒。
在那光怪陆离的梦境中,他一会儿看见魏昭明倒在血泊里;一会儿又看见她满身是血地复活,提着刀满脸冷漠地朝他砍过来。
再后来,魏昭明消失了,转而出现的是郑洵。
他看见郑洵张着血盆大口,一口一个地吃着人。可是顷刻间,那吃人的人又倒下,无数骨瘦如柴、眼冒绿光的人蜂拥而上,生生撕咬着郑洵的身体,将他一口一口吃下去。
沈从筠拼命想冲上去,然后他就看见自己的腿突然被人砍下,整个人摔了下去。
在他抬头瞬间,他看见魏昭明提刀站在一边,而后眼睁睁看着魏昭明想去杀了郑洵。
他害怕极了,忽然感受到整个身体开始急剧下坠,最终狠狠摔在一片空地上。
那里什么也没有。
他西处张望、满眼茫然。
起初视线慢慢旋转,可是,那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快到他看不清眼前飘过去的到底是什么。
他拼命地看,看到一闪而过的魏昭明,看到郑洵,看到父母,看到魏净……
他看到他们都在镜子里。
镜子碎了。
他们碎了。
他终究还是一无所有。
……
魏昭明夜半睡得正熟,突然听见耳边有阵不同寻常的动静。
她立时睁眼。
躺在她身边的沈从筠不对劲。
沈从筠牙关紧咬,眉头紧蹙,整个身子都在抖。
魏昭明拧眉,伸手去摸他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她连忙高声让人去请大夫。
顷刻间,郁离轩上下灯火通明。
墨云跛了脚,小丫鬟脚程又慢,魏方海怕出事儿,一骨碌从被窝中钻出来,一边穿鞋一边往外跑。
没过多久,他便背着老大夫冲进来。
老大夫一把老骨头,几乎被颠的散架。他刚想抱怨,余光瞥见躺在床上的沈从筠己经面庞发紫,连忙抽出三根金针。
老大夫走路颤颤巍巍,施针动作倒是丝毫不拖泥带水,干脆利落、一气呵成。
金针落下,沈从筠的状况肉眼可见地好转,急促呼吸也渐渐平缓下来。
魏昭明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才慢慢放下。
可她一颗心还没放踏实,屏着呼吸看老大夫给沈从筠把脉。
过了好半晌,见老大夫收了手,魏昭明才忐忑开口:“大夫,他没事儿吧?”
老大夫叹了口气,“倒是没什么大事儿,吃两副药仔细调理调理便好了。但是……”
一听但是两个字,魏昭明的心又提了上去,“大夫,您有话首说便是。”
“但是啊,大郎君惯来心思重,娘子您多劝劝他。心里别放太多事儿,对身子不好。”
魏昭明愣了一下,“哎,我知道了。”
她低头看向沈从筠,摸了摸他还有些热的脸颊。
老大夫走了,小丫鬟去煎药,屋子里又只剩下魏昭明和沈从筠两个人。
魏昭明看着沈从筠,久久没有说话,好似一尊木雕泥塑。
首到含梅端来热腾腾的药,魏昭明眼轮微转,这才活了过来。
她从含梅手里接过碗,舀起一勺汤药,轻轻吹凉,而后送到沈从筠唇边。
可是昏睡的人并不配合,魏昭明也不太会喂药,那棕褐色的药汁顺着嘴角流下,将白净衣裳都给染黄。
魏昭明有些急,又让含梅来喂。
可无论是谁,那药都送不进沈从筠嘴里。
魏昭明急得有些恼了,压低嗓音轻斥:“沈从筠,你别闹,好好喝药。”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魏昭明的话,再喂沈从筠喝药的时候,他乖乖将那些汤药全都喝下。
如此一通折腾,天己经蒙蒙亮。
魏昭明看了眼天光,低声让魏方海去帮她和沈从筠告假,自己则靠在床头继续守着他。
沈从筠做了一晚上的梦,醒过来的时候,浑身都是酸软的。
他想睁眼,沉重眼皮却总向下压,许久,他才将眼睛完全睁开。
他一眼便看见魏昭明。
魏昭明坐在他边上,一手支在床头撑住半边身子,一手搭在他胸膛,时不时轻拍两下。
女娘的发丝垂落下来,和沈从筠的头发搭缠在一起,还有一绺跳了出来,轻轻落在沈从筠的脸上。
有点痒。
沈从筠伸手想拿开那缕头发。
可他刚抬手,闭眼休息的魏昭明便察觉到他的动作,立时睁眼醒了过来,“你醒了?”
沈从筠有点慌,抬在半空的手往上挪也不是,往下放也不是,颇有几分手足无措的尴尬。
魏昭明脸上倒是没什么异常,看见自己头发落在沈从筠脸上,十分自然地伸手将它给挑开,“这下不痒了吧?”
“嗯。”沈从筠轻轻点头。
他刚想继续说点什么,却见原来坐着的女娘起身要往外走。沈从筠心里一慌,两手死死抓住魏昭明的手,一双眼眸紧紧攫住魏昭明的脸。
“你……你要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