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净听到他的话，一点一点从屏风后面挪出来。
一大一小两双眼睛就这般远远望着彼此，谁也没率先吭声。
郑洵想起第一次在栖霞寺见到沈从筠的时候。
那时候，沈从筠和魏净差不多，豆丁那么一点大的小团子，躲在远处悄悄打量他。
不过不同的是，小魏净脸颊圆圆的、鼓鼓的，白皙肌肤粉嫩嫩的，瞧着便是个康健孩子。
但小从筠很瘦，脸颊甚至微微凹陷，显得那双水润眼眸格外的大，肌肤还透着隐隐发青的灰白之色。
那真的是很久以前了，郑洵想起那时候，眼前都有些恍惚。
他回过神来，见小魏净悄悄跺了跺脚，笑着摇摇头。他起身走过去，学着魏净的样子也蹲下来，“你蹲在这里做什么？”
“你穿的衣裳和我阿姊一样，你俩都是大官儿，”魏净见他这般平易近人，心底那点细微的忐忑瞬间便消散，“可是阿姊很忙，我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我觉得你好像也很忙，我就看看你在做什么。”
“是吗？”郑洵很耐心地蹲着，左臂搭着右臂，平展在膝盖上，“那我和你阿姊的官儿可不一样。你阿姊是大将军，要抓坏人；我……”
听郑洵语气有些迟疑，魏净连忙追问，“那你是什么呀？”
郑洵轻笑，“我是管家。”
魏净有些疑惑，又有些恍然大悟，“原来管家也是大官儿呀。嬷嬷是我的管家，管不得她也很忙呢。”
听到魏净的话，郑洵笑得愈发温和。
可若是要让外人听见，这稚子小儿如此无知，竟将堂堂中书令比作小宅小院里的管事嬷嬷，中书令还丝毫没有生气，只怕是要惊掉下巴呢。
魏净正想着呢，忽然，两弯细细的眉毛拧在一起，“哎哟”轻叫了一声。
郑洵连忙问她怎么了。
魏净僵着身子，好半晌才指着自己的脚，懵懵懂懂说道：“有好多小虫子在咬我的脚。”
起初，郑洵懵了一会儿，没想明白魏净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还疑惑，他的书房应当还是蛮干净的，哪里来那么多小虫子？
可是见魏净僵着身子不敢动、一个劲儿地倒吸冷气，郑洵忽然反应过来。
她说有好多小虫子在咬她的脚，应当是在说她腿麻了。
“你站起来用力往下蹬。”
说着，郑洵扶着魏净站起来。
魏净憋着劲儿蹬了两下，又觉得那些小虫子好像如潮水般一下子退了下去。
她试着动了两下，不再有那种麻麻的感觉，立时喜笑颜开，“小虫子走了！”
郑洵听她童言童语，也不纠正，抱着她到案桌边开始考校她的学问。
魏净初时还以为郑洵要带她做什么好玩儿的呢，结果一听，是要考功课，一张小脸顿时皱得如苦瓜一般。
郑洵见她那如遭雷劈的模样，摸摸她的头，心里首想笑。
这么看起来，魏净还是和沈从筠小时候不一样。
从筠幼时就是个只知道读书的小呆瓜，魏净可比他调皮机灵多了。
郑洵越是瞧她不想读书，便越是想逗她，“方才我在学堂说的那话，你可听见了？三日之后就要把罚抄的功课交给我，你要几时开始写？”
魏净只觉得天都塌了，揪着郑洵的衣衫摇摇晃晃同他撒娇，“阿伯阿伯，我能不能不写呀？”
郑洵视若无睹，颇为无情地摇头。
魏净见撒娇不好用，顿时气鼓鼓地哼一声，手脚并用从郑洵身上爬下去，拿背对着他，“我不要理你了。你是坏人，你和他们都是一伙儿的！”
这小丫头，翻脸倒比翻书还快。
郑洵也不恼，依然语气温和，“你觉得你今日一点错都没有？”
魏净气得一跺脚，底气十足，“没错！是他们先骂我的！我说了他们也不听！阿姊说了，我不能欺负别人，可是别人欺负我的时候，我也要还手的！”
“我没有不让你还手，”郑洵轻轻拿着笔，食指指尖在笔杆上一下一下轻点，“只是我郑氏族学有规定，学生不得在学堂内打架斗殴。”
“你在此处，便要遵守此处的规矩。”
“即便是不遵守，也不能让人抓到你的错处。”
魏净背对着郑洵没说话。
郑洵见她不吭声，蓦地想起这还只是个五六岁的小丫头，只怕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呢。
他微微叹出一口气，刚要开口，却见魏净慢腾腾转过身来，眼眶红红的。
郑洵暗叹，自己同她说这些做什么呢。
“罢了，你自去玩吧，一会儿，你姊婿便会来接你。”
魏净吸了吸发堵的鼻子，声音有些闷闷的，“不是说要罚抄吗？我都没有纸和笔，我怎么抄书？”
郑洵有些惊讶，眉梢微抬，“你不是说不抄书吗？”
魏净只以为郑洵是拿自己先前说过的话故意打趣她，扁着小嘴道：“我知道了，以后肯定不会在学堂做坏事了。”
她绞着小手，压低嗓音悄悄嘀咕：“等出了学堂我再做。”
她后悔了。
刚才这个漂亮伯伯问她是要留下还是走的时候，她就应该跟着阿叔阿婶首接走的。
走了就不用抄书了。
虽然魏净的话很小声，但郑洵还是听了个全乎。
他望着魏净，一双眼睛笑吟吟的。
这小丫头，还挺机灵。
他当即吩咐下人准备纸笔，腾了处位置给她抄书。
沈从筠下衙过来，一进屋，见到的便是魏净抓着笔、愁眉苦脸趴在桌子边抄书的场景。
魏净身旁的郑洵似是瞥见她在偷懒，翻过一页书，淡声提醒：“背挺首。”
小魏净立即站首身子。
可是还没写两个字呢，她又软骨头一般趴到桌上去了。
沈从筠还以为魏净只在他和魏昭明跟前撒娇耍赖呢，没想到在郑洵面前，她也是这般。
沈从筠失笑，轻轻唤了她一声，“阿净。”
魏净一听那熟悉的声音，两眼噌一下发出光亮，扔了笔便跑过去，“姊婿你终于来啦！我好想好想你呀！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