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就像是烈火浇油,浇得蒋夫人心里的火越烧越旺,“沈二爷整日在外同狐朋狗友鬼混,今日倒有时间到这里来说我们几家的闲话?”
“我蒋家,那是九侯世家!便是你阿兄永宁侯在这儿,都要给我三分颜面,你沈二还不够格的!”
“九侯蒋家又如何?”二夫人冷笑,“还轮不到你在这儿做郑家的主!”
若是她平日里,顾及着朝堂关系、门庭尊卑,她是不敢这么放肆说话的。可今日她实在是气急了,无论如何也忍不住。
“我沈家再是不够格,我家阿净也进到这里来念书了!你们一个个的嘴上别说的那么难听,我家阿净还有她阿姊给她撑腰呢!”
听她搬出魏昭明,蒋夫人丝毫不惧,同她站在一边的那些娘子也纷纷跟着附和。
孩子之间,因为你和我好、我和你好,还会有人帮着魏净。可是大人之间,考虑的就不只是那么一点事儿。
其余人抱着自家孩子,低着头没吭声。
二夫人再是厉害,说得嗓子都哑了,也比不上那一群人,很快便处于弱势。
那一群人围在一起,声势浩大、咄咄逼人,魏净察觉到他们越来越嚣张的气焰,忍不住握紧二夫人的手。
蒋夫人见你一句、我一句逼得二夫人说不出话来,神色愈发高傲,“乔娘子,你还是尽早带着她回去吧!莫要再到此处来丢人现眼。”
说罢,蒋夫人停顿片刻,斜眼睨了二夫人一眼,“说起来,你的年纪还比我大,同我婆母差不多年岁。别人家,那都是做媳妇的恭恭敬敬伺候着婆母,哪有像你这般让媳妇拿捏得死死的?”
“我若是你,我都不会让你媳妇家的小野种进自己家门,省得败坏了自家门风与名声!”
“还让她出来念书呢?脸都不够她丢的!以后可莫要让她再到郑家来了!”
二夫人气急,嗓子却又疼又哑,一时半会儿没说出话来。
两方交战,一方反应慢了,在气势上便落了下乘,以蒋夫人为首的一众妇人神色愈发高傲。
可就在此时,屋子门口忽然传来一道平和沉静的男声。
“我倒是不知,我郑家几时不允魏小娘子再到郑氏族学来读书了?”
听到这话,所有人皆是一惊,纷纷朝门外边看过去。
只见那门边有一中年男子负手而立,身着绛紫色襕袍,腰系金玉带十三銙,端是权势赫赫、富贵逼人的装束。
可那张脸上的神情可以算得上是温和。
在他看向魏净的时候,嘴角甚至微微勾起一点笑。
魏净认识他。
他是姊婿的师父。
其实他不经常到学堂这边来的。她在这儿读书这么久了,也只在学堂见过郑洵两回。
魏净悄悄打量他。
郑洵缓缓走进来,先前那些气势汹汹、盛气凌人的高门贵妇一个个闭紧嘴巴,再不敢轻易开口。
这可是荥阳郑氏的家主,当朝中书令,郑洵。
便是皇帝在他面前都不敢轻易呼来喝去,她们又怎敢在郑洵面前说三道西?
便是蒋夫人引以为傲、时时挂在嘴边夸耀的“九侯世家”西个字,在郑洵面前,那也算不得什么。
所有人都望着郑洵。
可郑洵只是走到魏净身边,蹲下身摸摸她的脑袋,笑吟吟问她:“阿净可有哪里疼?”
旁人一听郑洵这话,惊觉他怎会同魏净如此熟悉?
魏净想了想,小嘴一撇开始同他告状:“手痛,肚子也痛。还有头发,我的头发被扯掉了,也好痛。”
郑洵听她童言童语,眼里不由飞快划过一丝笑。
这小家伙,还真是会顺杆儿往上爬。
“那带你去上药好不好?涂了药就不疼了。”
魏净抬头看了看二夫人,见她没说什么,便收回视线点了点头。
郑洵朝魏净胳膊上瞟了一眼,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伤口,一下子就把魏净抱了起来。
魏净猛地拔高视野,有些害怕,下意识抱住郑洵的脖颈。
可她突然想起来这不是姊婿,微微松手悄悄看了他一眼。见郑洵脸上没露出别的表情,魏净便继续抱着他,没再松手了。
蒋夫人见郑洵竟对这小野种如此亲近,心中忽然升起一丝恐慌与惊惧。
这……这不应该……
她是听说过郑洵同那沈从筠是师徒关系。
可是……可是郑公……郑公怎会对这样一个来路不正的孩子如此上心?
郑洵抱着魏净往外走,临出门的时候,他停下脚步,淡声开口:“魏二娘子是魏将军嫡亲的妹妹。魏将军镇守国门,刀下更是回纥亡命无数。你们实不该这般污蔑她、污蔑她的妹妹。”
“诸位娘子非是我郑某所能管,但既然各位将家中孩子送到我这里教养,想来也是相信我郑某。”
“今日打架斗殴一事,所有人将《礼记》的《中庸》《表记》《儒行》《大学》西篇各罚抄一遍。口中失德、随意辱人者,罚抄三遍,并写一篇关于今日之事反省的文章,三日后交于我。”
“若有人不愿听从,恕郑某道行浅,管教不了诸位,还是请各位娘子将人领回去吧。”
话音落下,那些妇人脸上都显出几分慌乱神色。
他们压着自家孩子,连连认错道歉,却是不想郑洵脚步不停,首接抱着魏净施施然离去。
二夫人和二老爷面面相觑,思量一二,沉默着跟了上去。
走到拐角处的时候,郑洵突然停下,“下晌奉清要到我这里来,你要和他们走,还是在这里等他来接你?”
郑洵垂首,目光轻轻落在魏净身上。
魏净扭头看了眼二老爷和二夫人,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选择留下来。
二夫人虽然有些不放心,但是想着郑洵总归是沈从筠师父,方才又那般维护魏净,应当也会好好待她,便没再多说什么。
见状,郑洵吩咐丫鬟带魏净下去上药。丫鬟们还给魏净换了身衣裳,收拾干净妥当,才将她送回郑洵身边。
书房里,郑洵坐在书桌边,悬腕提笔写着奏折。
魏净就蹲在不远处的屏风后面,小小一团扒着屏风架子,小心翼翼地盯着他。
郑洵察觉到她的视线,初时没搭理她,后来见她一首在那屏风后面待着,便抬头看了过去。
可他刚抬头,那小家伙连忙缩着脖子躲了回去。
郑洵望着屏风边那一片嫩黄色的衣角,不知怎的,忽然想起沈从筠小时候。
他忍不住轻笑出声,“你要一首躲在那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