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嬷嬷的话一出,假山这片地界瞬间陷入死寂。
魏昭明倏地攥紧手里东西。
她朝不远处紧闭的屋门望了一眼,眸光发沉,嘴角紧抿,浑身上下散发出幽幽冷气。
丫鬟仆妇们纷纷将脑袋垂得更低,不敢去看魏昭明的脸色。
“府上出了什么事儿?”
这话语气还算平静。
小丫鬟悄悄抬眼,余光捕捉到魏昭明那漆黑好似要吞人进去的眼眸,立时被吓得说不出话,仿佛有人在恶狠狠掐着她细弱的喉管。
老嬷嬷到底年岁大些,经的风浪也多。
她咽下发凉的口水,缓缓将个中缘由仔细道来:“将军,约摸是一个月前,西州魏家,也就是您娘家,来人了……”
魏昭明听到“娘家”二字,突然拧眉,出声打断老嬷嬷的话:“我娘家?我娘死了,哪儿来的什么娘家?”
“来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底下还带着一个儿子和俩小娘子。那老太太,自己说是……”老嬷嬷微微顿了一下,掀起眼帘悄悄打量了一眼魏昭明,“说是您祖母。”
祖母?
魏昭明冷笑。
原来是那个老不死的,她倒是还有脸到长安来认她这孙女儿。
见魏昭明没吭声,老嬷嬷便继续说道:“毕竟在将军和大郎君成婚的时候,您娘家没有来人,所以一开始的时候,家里几位主子都不信她们的话。”
“可是那老太太说了许多关于您的事儿,而且,老太君还请了魏小娘子过去认人,魏小娘子也说,她就是您二位的祖母。”
“老太君还有娘子想着将军您不在家,这长安城中没人能照料魏家老太太,而且,她在府上又是哭又是闹的,老太君便做主,留魏老太太在侯府做客,就住在咱们兰馨苑西边的小跨院里。”
说起来,这魏老太太在西州,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泼辣主儿。年轻时候还得个“辣娘子”的称号,老了老了,便得人一声“老刁婆”。
烦人得紧。
她一到这永宁侯府住下,摇身一变,好似她是这府邸的主人一般,竟是大摇大摆地享起福来。
她一个媳妇的祖母,倒是对着媳妇的婆婆摆婆婆款儿,今日吩咐二夫人做这个,明日要求二夫人做那个,实足过分。
无论如何,二夫人是晚辈,对着亲家祖母,她不好发脾气,能躲便躲了。
二夫人不是魏家人,还能躲得过去。
可魏净是老太太名正言顺的亲孙女儿,有事,弟子服其劳,更何况,俩人还住在一个院子里,她是怎么躲也躲不过去的。
魏老太太对着魏净非打即骂,二老爷二夫人说上两句,她倒是能有十句不停歇地骂回来,还让他们沈家的不要管他们魏家的闲事儿。
“……后来有一次,魏老太太实在是过分,竟当着我们这些下人的面扇了小娘子一耳光。”
“这事儿正巧被娘子瞧见了,娘子怒从中来、忍无可忍,抱着小娘子同魏老太太呛了起来。”
“这话赶话的,魏老太太便说出小娘子的身世……说……说她是……奸生子……还骂她,骂得特别难听……”
老嬷嬷又想起魏老太太那日骂人的话。
简首是不堪入耳。
“从那以后,这闲话便在府上传开了。”
“小娘子走到哪儿都能听见有人议论她,心里不痛快,后来,索性便在自己房里躲着,再也不出门。”
“老奴十回进去,有七八回都能看见小娘子在里面哭。就是夜里,她也睡得不踏实,经常睡着睡着便开始哭,哭醒以后,又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人都瘦了一大圈。”
老嬷嬷毕竟是照顾魏净许久的老人,见自家小主人这般郁结于心、不得开怀的模样,心中也不好受。
她皱着眉头沉声叹气:“将军,您好好劝一劝小娘子吧。她这般整日吃不下、睡不着的,迟早人会垮的。她还那么小呢。”
魏昭明站在原地,许久都没有说话。
可她的呼吸一声比一声重,一声比一声急促,胸腔起伏也越来越激烈。
小丫鬟垂着脑袋,耳边忽然听见几声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嘎哒声。
她的视线左右乱飘,而后倏地落在魏昭明的拳头上。
拳头不算大,皮肉紧绷,显得锐骨格外突出,就连手背处的青筋也根根分明。
小丫鬟瞟了两眼便收回目光,不敢继续再看。
魏昭明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心窝处甚至微微有些闷疼。
她深吸一口气,又慢慢放缓了自己的呼吸。
过了许久,她才开口:“你们先下去吧,别的地方暂时不管,先把这兰馨苑上下的嘴给我管住了。”
听魏昭明这么说,老嬷嬷只觉得好似找到主心骨一般,眼里顿时有了光。她连忙高声应好,而后带着人雄赳赳、气昂昂地离去。
魏昭明一个人站在屋外平复心绪,几个吐纳间,她恢复镇定,若无其事地推开房门朝里走。
“阿净,我回来啦!”魏昭明拎着大包小包东西朝里走,然后将它们全都摆在桌上,一样一样地拆开,“这大白天的,好好的关什么门啊?方才路过东市,我瞧见许多好吃的好玩的,你还不快过来看看?”
她没听见魏净的声音。
于是她转身朝床那边走去,转过一整架黄花梨木屏风,赫然看见一红着眼睛的小娘子缩成一团坐在床上,正委屈巴巴地看着她。
一见魏昭明,魏净立时伸出两只胳膊,未语泪先流。
魏昭明顿时心口一滞,两步上前将人抱起来,搂着小娘子柔软的身子低声轻哄,“阿净,好了好了,我们阿净受委屈了。”
魏净听着那一声声熟悉的声音,眼泪掉得愈发欢实。
她紧紧抱住魏昭明的脖颈,将小脸埋在她的颈窝,哽咽着轻唤:“阿姊……阿姊……呜呜阿姊……”
“我在呢在呢,阿姊在。对不起阿净,我回来晚了,让坏人欺负我们阿净了。现在我回来了,再没有人敢欺负你了,阿净不怕。”
魏净哭着点头,嗓音沙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此刻被魏昭明紧紧抱着,那颗长久以来忐忑不安的心终于踏踏实实落回原处。
魏净哭得愈发大声,好似要把这些时日以来的委屈全部哭出来。
魏昭明不语,只是抱着人在屋中慢慢悠悠地走,一边走,一边轻抚她一抖一抖的身子,无声安抚着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