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这一路上十分太平。
前方没有令人心痛的灾情等着,官员们紧绷的心弦都放松下来,一个个脸上多了许多笑意。
就这般走走停停,很快便到长安。
皇帝亲自在朱雀门等候赈灾官员归来,宽敞的朱雀大街两旁,亦是站了许多百姓围观。
“哎呦喂!”一上了年纪的妇人伸长脖子往中间张望,突然高声喊道,“这打头的,怎么是个俊俏女娃娃?哎哟我的娘,瞧瞧这气度,可是威风!”
一年轻小女娘笑着问:“这位娘子,您是乡下来的吧?头一回来长安?”
“是呀,是呀!我听说今日去江南赈灾的官老爷们回来了,特地来凑个热闹呢。这打头的女娃娃是谁?”
“是金吾卫将军,姓魏。她人可好了呢!她在东市那一带巡逻,就没人敢闹事儿。”
听着小女娘的话,站在不远处的一位娘子也跟着附和。
她穿着鲜艳,脸敷脂粉,又娇又媚,瞧着便与寻常百姓人家不同,“是的呀,从前在平康坊,多少不要脸的臭男人在我们那里闹事,就连巡街的金吾卫都要借着职务之便去我们那儿闹一通。”
“可是魏将军来了以后呀,”俏丽娘子笑得愈发明媚,“她将那些闹事儿的全都抓到牢里去了!我们的耳根子,不知道清净了多少呢。”
“哎呦,还真是老婆子活的久了,女娃娃当官都能看见了。”中年妇人咂咂嘴,“好!有出息!”
她盯着魏昭明看了半晌,怎么看怎么好,突然抬起胳膊扯着嗓子吼了一声:“魏将军!”
这一声突兀而洪亮,令整条朱雀大街都静默一瞬。
而后那些围观百姓像是回过神来一般,开始跟着那道声音此起彼伏地喊了起来。
“魏将军!魏将军!魏将军!”
魏昭明听着这一声声呐喊,心里生出几分不自在。
她悄悄扭头,不期然撞进沈从筠亮晶晶的眼眸,她立时顿了一下。
想起这是在街上,她又立刻将头扭回去。
只是再回想起那温柔含笑的眼神,魏昭明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
那些年轻小女娘见到这笑,脸上笑容愈发灿烂,脆生生的声音愈发洪亮。
有些年轻小郎君也看得挪不开眼,只觉得阳光下的官娘子耀眼不似凡尘人。
坐在马车里的沈从筠看见这场景,有些吃味,更多的却是一种油然而生的骄傲与高兴。
他喜欢的女娘,就是这世间顶顶好的娘子,值得这么多人敬仰她、欢喜她。
陛下亲自为赈灾官员接风洗尘,这可是天大的脸面,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喜气洋洋。
皇后有孕在身,不便出面,只在立政殿安心养胎,故而便由敬敏太后负责操办接风宴。
敬敏太后此人刻板严肃,办起事情倒是十分利索干脆,一应事务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
麟德殿上,丝竹管弦,笙箫歌舞。诸位官员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一时溶溶曳曳。
唯有一处,气氛凝滞。
李映贞坐在敬敏太后身旁,缩着脑袋,时不时小心翼翼地抬头瞟她一眼,活像只担惊受怕的小鹌鹑。
敬敏太后不欲搭理她。
真是胆子肥了,竟敢一个人偷偷跑出宫,混到赈灾队伍里前往江南。满皇宫巡逻的守卫,竟然还能让一个小女娘给溜出去。
个个都是酒囊饭袋!
敬敏太后一脸淡漠,心里却在怒斥。
若非边上有旁人在,她非要让李映贞跪下,狠狠骂她一通。
简首就是无法无天、任性妄为!
前往淮南道还兵的齐川穹快马加鞭回到队伍之中,跟着众人一起回到长安。
此刻他与同僚喝着酒,眼神却不住往李映贞身边飘。
终于某一次,他的视线与李映贞对上,小公主立时噘着嘴看他,一双眼又委屈又可怜。
齐川穹悄悄用口型无声安抚她:“别怕,她是你阿娘,她只是担心你不辞而别,你好好哄哄她,没关系的。”
齐川穹话说得有点多,李映贞只见他嘴皮子翻飞,却一个字也没看明白,满脸茫然。
齐川穹见她两眼空空,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立时又补充道:“别怕!”
这一次,他故意夸张了他的嘴型,李映贞一下子便看明白了,立时两眼弯弯。
齐川穹见她笑了,眼底也浮出几许笑意。
就在他收回视线转身之时,目光不期然撞见敬敏太后冷肃威严的眼神。
齐川穹心下一跳,立时收回目光,不敢首视太后娘娘圣颜。
他掐了下自己的手心,后背稍稍冒出一点汗,有点凉,又有点虚。
不知为何,他心里生出一点自己正在别人家菜园子偷菜却被主人家逮住的心虚慌乱感。
而且,更重要的是,这偌大一个菜园子,就只有那一颗菜。
齐川穹越想越不对劲,一口闷下杯中御酒,将那些奇奇怪怪的情绪尽数压了下去。
此一行去江南赈灾,虽然出现许多意外,但总体而言,还是圆满完成了皇帝交代的赈灾任务。
皇帝龙颜大悦,洗尘宴结束后,便令诸位赈灾官员归家,还给他们放假三日,让各官员可以好好陪一陪家人。
宴席散场,魏昭明让沈从筠先行回去,自己则是脚步一转,前往甘露殿同皇帝禀报那十万军饷的事情。
君臣兄妹二人在甘露殿密谈两个时辰,魏昭明终于再次踏出宫门。
她整个人看起来轻松不少,信步回到永宁侯府。她还特意绕了一趟东市,给魏净买了一些零嘴小吃。
等魏昭明双手拎着大包小包站在兰馨苑门口时,她想了想,没让人通传,悄悄从角落走进去,打算给小魏净一个惊喜。
她闪身躲到一块假山背后,刚想走出去,却听见几名仆妇丫鬟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魏小娘子该有七八日都没出过房门了吧?”
“不止呢,”老嬷嬷叹了口气,“我勾着手指头数,该有十多日了。这整日闷在屋子里头,可别闷出什么病来。”
“我觉着还是在屋子里待着好。外边儿到处都在传咱们娘子的闲话,她若出去听见那些腌臜话,没病也要气出病来,还不如就在屋子里待着呢。”
说到这儿,众人一阵沉默。
正在此时,假山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声响:“什么闲话?”
这突如其来的问话让几名丫鬟抖了下身子。
这声音耳熟得很,下一瞬,便见有一熟悉人影从假山后面走出来。
仆妇丫鬟们见是魏昭明,个个瞪大双眼,又是惊喜,又是害怕,一时瑟缩着不敢说话。
魏昭明将她们几人扫视一圈,再次开口询问:“府上在传阿净什么闲话?”
小丫鬟低着头颅不敢应答,老嬷嬷叹了口气,朝她蹲身福礼,而后沉声说道:“回将军,府上都在传……说……娘子是……野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