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魏昭明和沈从筠等人便出发回长安。
一行人仍然以魏昭明为首,并且由她负责护卫队伍安全。
虽然平日里魏昭明同诸位官员便没有过多的来往,但这一次,众人之间还是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尴尬。
张侍郎等人见了魏昭明,相顾无言,只得强撑着将嘴角勾起来,悻悻笑过两下便灰头土脸地离开。
倒是刘侍郎,依然是那笑眯眯的模样。
拐过墙角碰见魏昭明时,刘侍郎见左右无人,慢悠悠踱步到魏昭明跟前,气定神闲地唤了一声:“魏将军。”
“有事?”魏昭明当即停住脚步。
刘侍郎笑容更甚,倾身探过来,声音愈发轻飘,“魏将军,马上要回京了,我与你做一笔交易如何?”
魏昭明扬眉,静待刘侍郎的下文。
刘侍郎见她轻易没接茬儿,倒也不尴尬,兀自从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魏将军可知,这是什么?”
“刘侍郎,有话便首说吧。”魏昭明有点不耐烦。
“这些时日,林州城内没有长官,诸多事宜都经由我和张侍郎之手。”
“下官不才,也就懂点账面上的东西,这林州城进进出出这么多账,我觉着有些不对劲,便将它誊了下来。”
“等回来以后,我细细查看才发现,似乎有很大一笔银子都流到长安去了。”
魏昭明悄悄握紧刀鞘,呼吸有一瞬停顿。
果然是长安。
她刚要说点什么,却被刘侍郎抢了先,“魏将军,您不必同我说您在查什么,我也不想知道您有什么企图。知道的越少,才越安全。”
魏昭明轻哼一声,意味不明,“既然明白这个道理,刘侍郎今日来寻我,又是做什么呢?”
“我说了,我来同魏将军做个交易,”刘侍郎渐渐收起脸上吊儿郎当的笑,倒显出几分一本正经来,“这账册,我可以给将军。但是等回了长安,将军得在陛下跟前保我。”
听了这话,魏昭明瞬间便明白刘侍郎所求为何。
先前为了解决城中粮价飞升的问题,刘侍郎做了个局,高价买进城中粮商手里的粮食,以巨大的利益诱惑粮商从外地购买大批量粮食并运进林州城,同时用自己从中抽利的方式降低粮商防备。
等到官府粮仓中的粮食囤积得足够多,刘侍郎便开仓放粮,以正常的价格卖给百姓,倒逼粮商降价。
虽然最终取得圆满结果,但此举传回长安,朝中上下明里暗里斥责刘侍郎贪污受贿、以公谋私,御史台弹劾的奏折不知道往皇帝案前飞了多少封。
刘家在长安虽然也有些势力,但远比不上那些世家公卿,也比不上打小跟着皇帝从陇西混出来的魏昭明。
既然手上有这么一个好东西,何不向魏昭明卖个好呢?
魏昭明沉默半晌,忽然开口:“刘侍郎应当知道,我抓江南道节度使和林州刺史,是因为他们贪污军饷、搜刮民膏民脂。”
“刘侍郎敢保证,您这一进一出记的明暗两本账,便没有偷偷将其中一部分转入自己囊中?毕竟,刘侍郎看账册的本事,可是独一份的。”
刘侍郎没承认,但也没否认,只是嘿嘿一笑,压低嗓音道:“魏将军,您是个敞亮人,您丈夫沈御史也是高洁君子。”
“但是这世上哪儿那么多像您二位这样的人啊?官场就是这样的,水至清则无鱼。再者说了,我不贪心,知道什么能动,什么不能动。”
“您看咱们这次赈灾,不也好好的吗?”
说着,刘侍郎搓了搓手,满脸期待地望向魏昭明。
魏昭明接过刘侍郎手里的账册,嘴上却道:“决定你生死的是陛下,不是我。”
“若陛下认可你这水至清则无鱼的说法,那他自然也不会动你;若是他不认可,还是劝刘侍郎尽早收手的好。”
说罢,她将账册往怀里一揣,转身便走。
刘侍郎顺利将账册交到魏昭明手上,心里顿时舒出一口气。
这东西太厉害,留在他手上,那就是催命的,还是早早交出去的为妙。
他可不想管六年前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
他这户部侍郎,可还没当到头呢。
……
日头渐高,魏昭明一马当先,率领众将士、官员启程。马蹄哒哒,车轮滚滚,一行人踏上回京的路程。
就在要出城的时候,诸位赈灾官员忽而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喧闹声。
魏昭明回头,沈从筠亦是掀开马车车帘向后看。
在他们身后的这条街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百姓们围聚在一起,最前首是几位穿着绿色青色襕袍的官员。他们不远不近地跟着魏昭明一行人前行。
那些人,你贴着我、我贴着你,挤挤挨挨聚在一起,让人难以分清到底谁是谁。
但魏昭明还是将人一眼认出来:
有夏娘子、许娘子和吴丹,有在林平堰上想给她送鸡蛋的那对父子,还有马风家的邻居大娘……
身后有很多张她熟悉的面庞。
在他们即将出城的刹那,身后跟着的人突然停下脚步,齐齐跪到地上,对着前面那一行人恭恭敬敬磕头。
这是百姓最质朴的谢意。
魏昭明眼热,嘴角却微微勾起。
她抬头看天。
今日的天很蓝很透,像是刚被水洗出来的蓝色水精。
往日阴云尽散,今朝明日高悬。
天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