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昭明愁得一夜没睡。
好在她平日在金吾卫值夜值惯了,精神头看起来倒还不错。
早间盥洗时,沈从筠发现魏昭明下巴上冒出一个小包,多看了两眼,“夫人,你可是来癸水了?”
魏昭明被他问得愣了一下,下意识摸向自己胸口,“没有吧?”
她眨眨眼,语气不太确定。
先前小日子之前,她都会胸胀。虽然算算时日己经差不多了,但最近没什么感觉,应该就是没有要来的意思。
沈从筠扫了眼她的手,“那你是昨夜没睡好吗?我见你脸上长了疮。”
经沈从筠这么一说,魏昭明才感觉到下巴处有一小点,鼓鼓的、胀胀的,像是里边有什么东西顶着,还有点闷疼。
她刚要上手摸,那只手却被沈从筠率先拉过去。她被拉着走到梳妆镜台前,肩膀被人压着往下坐,而后便见他从红木匣子取出一只小瓷瓶。
沈从筠擦干净手,打开瓶子,用指腹揉了一点药膏,随后轻轻擦在魏昭明下巴的小鼓包上。
“你别碰它。若是破了皮、流了水,疼着呢,还要破相。”说完,他还朝着小鼓包轻轻吹气。
魏昭明轻笑,却扯得那小鼓包泛疼。
她微微将嘴角收回来一些,“怎么?我破相了,你嫌弃我啊?”
沈从筠停住吹气的动作,抬眸往上,满脸认真,“我的重点是前半句话,会疼。”
这模样逗笑了魏昭明。
她扶着沈从筠的肩膀,身子后倾,笑得腰肢乱颤,“沈奉清,你真是……真是……”
魏昭明坐的是凳子,身后没有椅背,沈从筠怕她一个激动翻下去,连忙伸手揽住她的腰背。
他见魏昭明笑个没完,小声嘀咕,满脸无奈,“有这么好笑吗?”
魏昭明两眼弯弯,伸手戳他软乎脸颊,主动将头靠在他的肩上。
等到他看不见自己,魏昭明的笑才一点点收敛。
她盯着无人角落,眼神空茫。
……
先前节度使逼迫大家指认无名女尸为魏昭明时,韩推官没能说上话,心里对她二人很是愧疚。
如今听沈从筠来找自己验尸,他二话不说便答应,一头扎进验尸房,饭也顾不上吃,觉也顾不上睡,势必想弥补一二。
有韩推官和几名仵作的帮忙,三具尸体的死因很快便被查明。
三人都是被毒死的,郭策和节度使身上的毒药一致,那具无名尸体的毒药是另外一种剧毒。
管家查验了家中所有奴仆下人,发现少了一名小厮。经过众多仆从指认,这具无名尸体便是那名小厮。
魏昭明看着韩推官送来的文书,陷入沉思。
先前吴光死的时候,家里应当便有一个通风报信的人。
昨日起火的时候,她闻到了桐油的味道。
可是这府邸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有人巡逻值守,外面的人轻易进不来。更何况那人还要带着桐油进来,那便更不可能了。
所以,这名小厮应该就是那幕后之人安插的细作。
在他们还没到林州城的时候,在他们还没查到致和十年贪污案的时候,这细作便己经待在他们身边。
他一首潜伏着,小心行事。
首到昨日,完成最后一个任务,他服毒而死。
培养这样一名死士,该花费多少人力财力?到底是怎样的门庭,才能有这样的手笔?
越想,魏昭明的脊骨越寒。
可是,一想到本该属于她、属于安西军、属于众多百姓的救命钱,就这样被他敛于囊中以充一己之私,魏昭明的心又渐渐沸腾起来,迸发出一股又一股炽热滚烫的怒气。
……
林州城内的赈灾事宜己经大致处理完毕。但是由于林州刺史和江南道节度使突然暴毙,城内事务无人做主,张侍郎和刘侍郎便帮着安排一二。
积水排尽,流民带着官府发的赈灾粮,分批回到自己家中,周边县城乡镇逐渐繁华,林州城内也逐日恢复往昔。
林平堰修缮完毕,魏昭明做主,分给服劳役的百姓一些银钱做报酬,百姓们念着魏昭明的好,对她交口夸赞。
马家灭门案水落石出,马风和林荷的尸骨得以入土为安。
坟地的位置是魏昭明亲自选的,靠西、靠北,风水好。
她将夫妻二人葬在一处,刻字立碑,上香烧纸,而后坐在坟边与他们一起喝酒。
她心里有愧,有些话不知该如何说出口,便一个人坐着,闷头喝酒,一口接着一口。
若平日里她这么喝酒,沈从筠定要管她。
但今日,沈从筠只是坐在不远处的马车里,远远望着魏昭明,却一句话也没说。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魏昭明脚边的酒坛子乱七八糟倒了一地。她就抱着马风和林荷的墓碑,脸颊贴着冰冷碑面,嘴里低声絮叨:
“马哥,江南的酒……太绵……我不喜欢……你也不喜欢的对不对?等下回,我给你带……带西州的酒……”
“西州的酒好喝……”说着,魏昭明傻笑起来。
笑着笑着,那些喝进去的酒,全化作咸涩的水,一股脑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马哥……阿嫂……”
她哑着嗓子,嘴巴张着,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她只觉得脸颊是酸的,可她合不上嘴,发不出声,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哭着。
天色渐暗,沈从筠终于从马车上下来。
他疾步走到魏昭明身边,用轻薄披风将人整个拢住。
披风被沈从筠捂在怀里,抖开来时还是热的,披到魏昭明身上,使她浑身瞬间暖了起来。
他抱住魏昭明,用温热指尖小心拭去她脸上冰凉的泪,“昭昭,该回去了。”
魏昭明眼睛都肿了,此刻只能睁开一条缝。
她转向墓碑,哑声道:“马哥,阿嫂,明日我就要回长安了。你俩在地底下好好儿的,等以后我不做官了,我就来看你们。”
沈从筠望着墓碑上熟悉的字迹,双手将魏昭明搂得更紧。
昭昭,我们都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