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昭明竭尽全力的嘶吼,如狂风,如暴雨,激烈而凶猛,一阵又一阵地冲击着在场诸人的耳朵与心口。
沈从筠望着被长剑团团围住的魏昭明,仿佛看见一只被困在囚笼中的斗兽。
这么多年,她一首都被关在那笼子里,不见天日,不得自由。
沈从筠眼眶发涨,心尖涌起阵阵酸涩。
节度使被魏昭明压在身下,左肩处传来的痛使得他浑身都佝偻起来。
他瞪大双眼望着魏昭明,眼中惊恐渐渐盖住愤怒。他很冷,冷得在打哆嗦,不知是血流太多,还是被魏昭明揭发之故。
魏昭明右腿撑着身子,左腿弯曲搭在椅子上。
她觉得自己的左肩也在隐隐作痛,仿佛六年前刺入肩膀的那一刀将她重新贯穿。
节度使嘴硬,不愿轻易承认自己的罪行,“与人定罪,不是只靠你嘴上三言两语。你说这些……可有证据……唔——”
魏昭明手里的剑又往里近了两分,节度使的眉头瞬间拧得更紧,整张脸都皱在一起。
“你以为,没有证据,今日我会回来吗?”
沈从筠闻声而动,从怀中掏出几张薄薄的文书,“这是吴光生前的口供,上面记录了江南道节度使穆辉和林州刺史郭策狼狈为奸、贪墨十万两军饷一事,诸位请看。”
他将文书递给刘侍郎,由他们一一传阅翻看。
一时间,花厅内再次响起官员交头接耳的声音。
节度使听到这动静,心中愈加慌乱,下意识质问:“你手上怎么可能还有吴光的口供?!”
沈从筠立时抓住他的错处,横眉冷竖,亦是质问:“节度使如何知道我手上不可能有吴光的口供?”
这一问,便让节度使哑口无言。
那些还拿刀抵着魏昭明脖子的士兵心生犹豫,一个个往后退出几步路来。
沈从筠缓缓踱步到节度使身边,“因为,在魏将军被人刺杀的那一日,你便派人悄悄潜入府中,杀害吴光、销毁口供!若是节度使问心无愧,又为何要杀人灭口?”
沈从筠沉着脸,转向诸位官员,扬声说道:“在这份口供的下面,还有其他百姓的供述。”
“多年以来,穆辉、郭策二人在江南道横征暴敛、巧立名目,以各种由头搜刮民膏民脂,所得银两不下百万,致使当地民不聊生!”
“一桩桩,一件件,皆有据可查!穆辉,你还有什么可说?”
节度使瘫软在椅背上,两眼鼓胀,浑浊眼白中布满血丝。他低着头,看似认输,嘴里却道:“魏昭明,你杀不了我。”
魏昭明眼皮微跳,立时将剑拔出节度使的身体。
鲜血从他肩膀处飙射,向上飞溅到魏昭明脸上。她只觉得面庞一热,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她垂首望着节度使,“我是杀不了你。一刀了结你的性命,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我要把你带回长安,让你在两仪殿受人审判,让你在菜市口被人斩首,让你的尸体曝于城门。”
节度使低声笑开,双手捂住汩汩往外冒着鲜血的伤口,浑然不在意魏昭明的话。
他自然是为自己留了后手的。
他不信主人知道以后,会放任他去死。
哐当一声,魏昭明将重剑丢在地上,“此行赈灾,出长安之前,陛下曾交托我半块虎符。数日前,我的部下金吾卫中郎将齐川穹护送我朝永嘉公主前往淮南道借兵。”
“此时此刻,他们便带兵守在林州城外。若有反抗、阻拦,永嘉公主即刻率兵攻入城内,所有人等,以谋反论处!”
魏昭明将在场诸人环视一圈,“放下兵器者,无罪不杀。”
那些节度使麾下的折冲府士兵你看我、我看你,终是弯下身躯将刀剑放到地上。
他们是大周的士兵,不是节度使的士兵,没必要为了他去送死。
魏昭明见那些士兵放下武器,立时扬声吩咐禁军将节度使和郭策关押进牢房,而后带人去林平堰下打捞还未被转移的银两。
这些赃款,她要一并带回长安。
打捞银两的阵仗不算小,吸引无数百姓前来看热闹。一见从这河里打捞上来一箱箱白花花的银子,百姓们顿时发出一声高过一声的惊呼声。
这些震惊在瞬间化作怒气,一个个开始高声痛骂为官不仁的节度使和林州刺史。
藏在河里的银两这些年被陆陆续续地转移,还剩下一万两之数。
魏昭明看着那十箱纹银,心头一时有些复杂。
当年,若是这些银子能被送去西州,他们……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沈从筠察觉到她的心绪变化,上前一步将人揽住,手掌轻轻摩挲她的胳膊,无声安抚。
……
入夜,天色暗沉。
今夜倒是晴朗,依稀能看见几颗忽明忽暗的星子。
魏昭明靠坐在床边,眼睛虚虚盯着摇曳烛火出神。
沈从筠坐在床边矮榻上,将她的手搭在自己膝头,小心翼翼地为她处理伤口。
他本是不擅长这些事的,但魏昭明身上总有伤,有时只是轻微的擦伤碰伤,有时却是深入骨头的刀伤剑伤。
沈从筠见多了,便也学会了。
“今日这谋划还是不好,”沈从筠小声抱怨,“都让夫人伤到手了。”
久久没听见回应,沈从筠抬头看她,“夫人?夫人?昭昭?”
“嗯?”魏昭明回神,不期然动了下手,碰到半空中的药瓶,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沈从筠吓得连忙将手拿开,捏着魏昭明的手腕轻轻吹气。
温凉气息轻柔拂过手上肌肤,魏昭明没忍住笑了一下,“又不是被烫着了,你吹什么?”
沈从筠这才反应过来,嘴还噘着,气儿倒是没了。
魏昭明看得好笑,伸出另一只手捏捏他的嘴唇。
沈从筠也跟着笑,捉住她的手亲亲她的指尖。
望着魏昭明疲惫双眼,沈从筠有些心疼,“昭昭,这段时日又是受伤、又是逃亡,还要管林州这些事儿,实在是费心费力。”
“现在,这些事情都暂时结束,明日,我们休息一日吧?”
魏昭明轻轻抚上沈从筠的脸,嘴角带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