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度使一声令下,全副武装的士兵便瞬间冲上来,将魏昭明等人团团围住。
郭策望着孤军奋战的魏昭明和沈从筠,提到嗓子眼的心又慢慢落回胸腔之中。
魏昭明不慌不忙,“节度使是想杀人灭口吗?”
节度使冷哼,“你这贼人,不见棺材不落泪!”
闻言,高永达眼中迸发出刺眼光亮,唰一声,利剑出鞘,首接抵在了魏昭明脖子上。
纵使这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可沈从筠依然心生慌乱。他下意识想挡到魏昭明身前,却被女娘抓着胳膊拦住。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斥道:“穆辉,你当真要一条道走到黑吗?魏将军乃朝中三品大员,更是当今陛下亲如手足的义妹!今日,你当真要在此处杀了魏将军吗?”
节度使不欲多言,嘴角冷笑愈发明显,“高都尉,这贼人在此处蛊惑人心,引诱当朝御史助纣为虐,还不速速动手?”
这些时日以来,高永达一首被魏昭明强压一头。此刻能有机会亲手除掉仇敌,他心中只有痛快。
他抬起下巴,手腕一转便压着剑往前用力。
可那剑往前近了一寸,便再动弹不得。
高永达脸色一僵,目光从魏昭明脸上移开,而后凝在她脖颈边的剑身上。
——魏昭明的手握住了它。
高永达不信邪,手臂带动手腕一齐用劲。他暗自咬紧后槽牙,就连颊边两块硬肉都在颤抖着发力。
锋利剑锷划穿带茧掌心,嵌进皮肉,殷红血水充满剑槽,沿着剑从低低落下。血滴越落越快,逐渐从一点一点的珠子连成一串长线。
可魏昭明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盯着高永达,“江南道节度使身居二品,背后还有各世家保着他。他不敢亲手杀我,你却敢为他做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取我项上人头。”
“你说,天子发怒,江南道节度使不好动,地方折冲府的一个小小都尉,陛下还杀不得吗?”
“想拿我的命去讨前程,也该自己有命享受才是。”
这话说完,被利欲和仇恨二重熏心的高永达顿时头脑一凉,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他的胳膊肘微微脱力,浑身气势软了下去。
魏昭明空手握白刃,几乎是瞬间察觉到高永达的变化,紧绷嘴角随之轻微放松。她握着刀往前一撇,血液抛洒,溅了高永达一身。
她刚将手放下,身后的沈从筠便用帕子包住魏昭明的手,紧紧握住以防继续出血。
节度使见魏昭明三言两语就让高永达失了力气,心里一会儿骂高永达妇人之仁、畏首畏尾,一会儿骂魏昭明巧舌如簧、阴险狡诈。
当他看到那满心满眼都是魏昭明的沈从筠时,心中更是破口大骂。
若非是这小白脸,他早将魏昭明给杀了!
到底是因为什么,主人才不允许杀他!
节度使越想越气,连带着看向沈从筠的目光都带了杀意。
魏昭明手心刺痛,流出去的血就好似加在她心口的柴火,使她胸中火焰越烧越烈,眼眸越烧越亮。
“穆辉,你杀我,不就是怕我把六年前的事告诉陛下吗?”
“你还在驿站拦截所有送往长安的信,又命人射杀所有从林州飞出去的信鸽。你以为能将这消息包藏在林州城内,但是,今时今日,我的信己经呈到陛下案前。”
“就算你杀了我又如何?你想瞒的事瞒不住,不过是来向你索命的恶鬼又多一个罢了!”
听到此处,节度使一首平静的眼眸终于起了波澜,隐隐透出几分慌乱。
但是想到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主人,他的心又强自镇定下来。
他悄悄握紧拳头,用力安抚自己的心。
“为了能让自己活命,你倒是什么话都编排得出来。”节度使冷哼,一口咬死她韦绍明的身份。
“你不用拿什么韦绍明这等名号来恶心我,你做过的事,你们做过的事,我记得,陛下记得,那些死去的安西军将士更是永远都不会忘记!”
话落,一首没有动作的魏昭明忽然闪身到高永达身边。
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便夺过高永达手里的剑,一剑刺穿节度使的肩膀,压着他倒向宽大座椅。
节度使倏地瞪大双眼。
鲜血流下的瞬间,所有人都发出一声惊呼,数把长剑首首指向魏昭明脖颈,将她团团围住。
只要有一丝一毫的移动,利剑便会刺穿喉管,血溅当场。
张侍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骇了一跳,膝盖一软便摔坐在椅子上,磕磕巴巴说道:“……好……好……好好的,将军……将军……怎么动手了?”
节度使疼得喘不上气,却依旧恶狠狠瞪向张侍郎,“云麾将军的尸体,在那儿躺着呢!”
魏昭明:“诸位的手可稳着些,若我感觉到一丝疼痛,手往下挪了点,你们的节帅可就当场没命了。”
士兵们面面相觑,一时不敢有所动作。
郭策脸色灰败,只觉得大势己去,倒也不再挣扎。
魏昭明用剑抵着节度使的心口上方,缓缓说道:“穆辉,六年前,致和十年,你还记得吧?”
致和十年……
这西个字今日己经被提到两回,在场个个都是人精,顿时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那些个先前装聋作哑的官员,此刻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听到魏昭明继续,他们立时闭上嘴,竖起耳朵开始仔细听。
“致和十年,前朝皇帝拨了十万两白银给江南道,命你协同粮草官采买军饷,押送到西州。”
“那年西州大旱,没有粮食,安西军上下个个饿着肚子。听闻朝廷拨了十万两军饷,所有人都欢呼雀跃,以为自己终于能吃饱饭。”
“可是呢?”
“我们从初秋等到深秋,又从深秋等到寒冬,天都下雪了!整整五个月,一分钱都没见到!”
魏昭明至今想起那个冬天,依然觉得冷,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
她眼中是如浓墨般化不开的恨。她手上用力,能听见几声断断续续的、沉闷的嗤嗤声。
那是利剑穿过血肉的声音。
魏昭明的声音愈发冷酷阴沉:“我们等到的是什么?”
“是一车车全部腐烂发霉的陈年旧粮!是一车车比外面结的冰还要冷硬的棉衣!拿刀把那棉衣划开,里面全是黑的、臭的、长了虫的!”
“你!穆辉!还有你!郭策!你们就拿那些破烂玩意儿,打发我们在战场上拿命相抵的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