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节度使的威胁,沈从筠冷笑不语。
节度使胜券在握,倒也不恼,第一个便转向刘侍郎,“刘侍郎,依您之见,摆在这里的这具尸体,可是云麾将军?”
刘侍郎就是滑不溜手的泥鳅,哪里能让他这么容易就抓在手里?
他笑笑,没说是,却也没说不是,“下官平日在户部任职,魏将军却是在金吾卫,我与卫将军素来没什么交集,也就是这次赈灾才同行了一段时日,哪里就能认得出来这是不是云麾将军?”
“节帅问我这话,不是为难我吗?”
节度使知道刘侍郎滑手得很,这个回答倒也差强人意。
于是他转向下一个人问道:“张侍郎,您觉得呢?”
张侍郎沉着脸,眼中闪过几许挣扎。
他张嘴,正要否认,却见站在节度使身后的郭策笑得意味不明,终究还是将顺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是江南人,祖祖辈辈子子孙孙都在江南道节度使的手底下讨生活。
他没有刘侍郎那般显赫的背景。
他总要为他的族人考虑。
张侍郎面色几变,终是说道:“我与魏将军并不相熟,凭这段时日浅薄的认识,下官认为,此人应当就是云麾将军。”
节度使立时顺了气,眉头舒展更开,神情愈发倨傲。
他在人群中望了一圈,视线落到谁身上,那人便低着头说这具尸体正是魏昭明。
即便有那世家子弟不屑说谎,但江南与长安世家之间的那些勾当,他们也知晓一二。
因为拥有共同的利益,他们纷纷闭紧嘴巴。
节度使问了一圈,突然将视线转向沈从瑾,“本帅突然想起来,你应当是魏将军的小叔吧?你们同处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说,这是不是魏将军的尸体呢?”
沈从瑾脊背发凉。
他想起昨夜站在他床头的黑衣人。
那把抵着他心口的刀,如此尖锐,如此冰冷。只是这么隔着衣裳抵着,他的心便隐隐刺痛。
冷汗浸了满身,洇湿身下被褥。
虽然他父亲是朝中三品大员,可沈家在长安,远比不上那些世家名门。
姓卢的没张口,姓崔的亦没张口,他一个姓沈的,又凭什么张口呢?
所有人都闭上了眼,沈从瑾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赌。
于是他低下头,错开沈从筠望过来的视线,哑声说道:“这身量形体同我阿嫂一致,应是云麾将军的尸体。”
对于沈从瑾的话,沈从筠并不意外。他亦是收回目光,眼中没有丝毫波动。
节度使非常满意,嘴角露出一抹笑。
他再次转向沈从筠,“沈御史,在场所有人都说,这就是云麾将军的尸体,你还有什么好不承认的?”
“我知道你不想你的妻子早早命逝,这才不肯承认她的死亡。但是啊,人要认命。”
说着,节度使重重拍了拍沈从筠的肩膀,“沈御史,沈郎君,节哀。”
他站在沈从筠身旁,喉间发出一阵阵低沉的笑。
沈从筠甩袖,离开节度使三步远,仿佛他是什么惹人嫌弃的脏污尘埃。
“这江南,是陛下的江南,不是你江南道节度使的江南!还轮不到你在这里颠倒黑白、混淆是非!”
“我既为御史,当护大周律法之威严!今日节度使的一言一行,都当拟成奏折奉于陛下案前,请求圣裁!”
见沈从筠如此不识时务,节度使彻底冷下脸。
“来人!沈御史因承受不住丧妻之痛,旧疾复发,心神受损以致胡言乱语,即刻送回房中好好休养!城中风大,当心着凉,还请沈御史近些时日莫要踏出房门!”
话音落下,立时便有两名士兵前来“扶”住沈从筠。
沈从筠面色愈发冷峻,眸中隐隐透出几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锐利锋芒,“节度使这是要软禁我?还是想趁无人之时,取我项上人头?”
节度使被他气得后槽牙紧咬。
若不是主人交代过,绝不能碰沈从筠,他非要一刀抹了他脖子不可!
不过是永宁侯府偏房的子嗣,到底凭什么杀不得?!
节度使又气又恨,却又不敢轻易惹主人生气,只得咬牙切齿说道:“沈御史悲痛之下犯了癔症,不速速带他回房,请大夫医治!”
得了节度使的死命令,两名士兵下手动作越狠。
就在他二人架着沈从筠要出门的时候,屋外突然响起一道清亮的声音。
“节帅这是要让人带我夫君去哪儿?”
这声音很熟悉,熟悉到所有人瞬间便反应过来,是魏昭明回来了。
节度使倏地扭头,恶狠狠瞪住郭策。
你不是说人找不到了吗?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郭策手心冒汗,没吭声,腰却下意识弯下去求饶。
所有人都望向敞开的六扇大门。
一道瘦削身影逆着光,看不清脸,甚至边缘都被白光模糊。她一瘸一拐地走进来,不带一个人,不佩一把刀,却令所有人心口一颤。
魏昭明的腿己经好了许多,跛脚己不算特别明显。她缓缓走到沈从筠身边,伸手拉住沈从筠的手。
她看向那两名士兵,不消开口,那二人便下意识松开了手。
魏昭明将人护到身后,复又看向节度使,“节帅,我夫君这不是瞧着好好的吗?如何就得癔症了?”
节度使的脸微微有些绷不住,郭策更是绞紧两只手,胸腔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完了……要完了……
魏昭明见他们一个两个都不吭声,便将视线投向摆在中间的那具尸体,嘴角笑容有些玩味,“节帅,郭刺史,听说,我死了?”
节度使的眼神一阵明一阵暗,终是陷入无边黑沉,“魏将军己死,尔等宵小冒充我大周朝廷命官,是何企图?来人!速速将这贼子韦绍明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