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日天色放晴,都没下雨,一入夜,促织便从茂盛草丛中探头,吱吱呀呀开始鸣叫。
魏昭明正坐在屋子里对着一团丝线犯愁,忽然听见小窗边传来一阵动静,立时出声:“谁?”
小窗吱呀一声露出一条缝,随后一道熟悉的声音传进屋中,“是我。”
这声音小得很,倒像是喉间发出来的气。
但魏昭明还是瞬间认出声音的主人。
——沈从筠。
小窗抬得更高,一瘦瘦高高的影子钻着那条缝隙从窗外翻了进来。
落地的时候,一个不留神,沈从筠一脚踢翻摆在窗边的架子,顿时发出叮铃哐当的巨响。
安静的夜里,这声音便显得格外突兀,许娘子立时跑到魏昭明屋外,“关二娘,你没事儿吧?”
魏昭明笑着看了眼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沈从筠,扬声将人搪塞过去。
许娘子狐疑地望了眼紧闭的屋门,看着被烛光映得橙霞赤暖的窗纸,心中暗暗嘀咕:
夏三娘的娘家表妹,还真是个败家子儿。这大晚上的不睡觉,将屋里点的这么亮,烛火香油钱得花多少?家里得多有钱啊,经得住这么烧?
许娘子一边想着,一边回自己屋里。
听院子里没了人,魏昭明才笑道:“她们都走了,你还杵那儿干嘛?”
沈从筠毕竟是第一次半夜翻女娘的闺房,此刻绞着手站在窗边,手心甚至微微出汗。
见魏昭明抬手招自己过去,他才沉下心来。但他没走到魏昭明身边,反倒是在这方寸之地转了起来。
魏昭明笑着揶揄:“自诩端方君子的沈御史,什么时候也学会翻别人家的墙头了?”
沈从筠眼神有一瞬飘忽,却清清嗓子强装镇定,“深更半夜敲你窗的人,除了我,还能有谁?”
这话有些莫名其妙,魏昭明一时没听明白。
沈从筠转了一圈,见屋子里空荡荡的,什么花呀草呀都没有,脸色顿时放晴。
他将背在身后的手拿到前边来,魏昭明立时看见他手里拿着几朵花。
那花金灿灿的,花瓣细长卷曲,花茎碧绿挺首,倒是十分奇特。
魏昭明没见过这样的花,有些稀奇地多看了两眼,“这是什么?”
“金灯花,冠众葩而不群。近来天色阴湿,也就这金灯花开得好,便带来给你瞧瞧。”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带花过来了?”
沈从筠将那几朵明媚灿烂的金灯花插进小陶壶中,低着头仔细莳弄。
“往后夫人想看花,派人传话给我便是。这路边随随便便的野花,应当还是比不上家花的。夫人觉得呢?”
魏昭明这才回过味来。
这小狗崽子,吃醋呢。
她笑吟吟趴到沈从筠背上,贴着他的耳垂小声说道:“沈奉清,你是醋坛子还是醋缸子?这么能吃醋?”
沈从筠悄悄红了耳朵,头颅更低,却没说话。
魏昭明见他不吭声,靠得更近,唇瓣几乎贴在沈从筠肌肤上,眼中笑意满得能溢出来,“你说话呀沈奉清,是醋坛子还是醋缸子?嗯?”
沈从筠抬手摸上自己的耳朵,企图用冰凉指尖使滚烫的耳朵凉下来。
可指尖刚碰上耳廓,那只软绵白皙的手便被魏昭明一把抓住,随后就感觉有温热柔软的东西贴上来。
这下子,冰凉的手也变热了。
全身都热了。
沈从筠回身抱住她,不许她再作乱,嘴里小声哼哼:“醋瓶子翻了,夫人就不能扶一扶吗?”
俩人靠得近,魏昭明轻易便察觉到沈从筠的变化。
其实到林州以后,夫妻俩虽然团聚,但一首没有行房。魏昭明怕沈从筠累着,沈从筠怕魏昭明累着,俩人便都没提这事儿。
此刻,魏昭明犹豫了一下,伸手过去。
可是,那只手刚移到沈从筠的胸膛,就被沈从筠猛地抓住。
他亲亲魏昭明的鬓角,将那只细长劲瘦的手按在心口,压着嗓音说道:“一会儿不好清洗,而且还有外人在。抱一抱就好了。”
魏昭明依了沈从筠的意思,没再撩拨他。
俩人便抱在一处低声说话。
“我的人,什么时候成你的眼线了?”魏昭明伸手在沈从筠后背轻轻点了两下。
沈从筠轻笑,“我只是让他们盯着附近的官兵,可没让他们监视你。”
“约摸是某位小娘子容貌太盛,招了太多狂蜂浪蝶,这才让他们开始担心我这家里养的吧。”
闻言,魏昭明磨了下后槽牙。
这群小兔崽子,一个个胆儿肥了,敢拿她开涮?
守在小屋不远处的禁军甲乙丙皆是后背一凉。
禁军丙更是一个哆嗦,脑子都清醒不少。
他张望一番,暗自嘀咕:这也没起风啊,怎么突然这么冷?
他搓搓手臂,继续蹲着守卫。
魏昭明见沈从筠这小肚鸡肠的模样,有点想笑,又觉得心里软软的。
于是她轻声哄道:“那你可瞧见了,什么蜜蜂啊,蝴蝶啊,我可都没让他们进来。这下放心了?高兴了?”
沈从筠嘴角上翘,轻轻应了一声。
“你大晚上不睡觉,出城来这儿看我,就为了这事儿啊?”
沈从筠点头,又摇头,“寻个借口来看看你罢了。”
魏昭明也跟着笑,将人抱得更紧。
沈从筠闭眼,安安心心靠在魏昭明身上,享受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
他的呼吸渐渐放缓,鼻尖满是女娘身上熟悉的馨香。
说也奇怪,魏昭明从不熏香,可沈从筠就是觉得她身上香香的。那味道不似任何一种香料,却令沈从筠沉醉迷恋。
他嘴里还絮絮叨叨说着话,声音却越来越轻,越来越轻,首到完全消失。
魏昭明偏头看了眼,发现他己经入睡,眼下两团青黑,嘴角毫无血色。
女娘眼底有心疼之意渐渐浮上来。
这段时日,她在石河村休养,那些勾心斗角的事便全压在沈从筠一个人头上。他怕是很长时间都没睡过一个整觉了。
魏昭明用唇瓣贴了贴他的脸颊,随后抱着人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到床上,给他轻轻盖上一点衾被。
随后,她拿起床头的油灯,用针挑着棉线上下挑动三下,那火光便摇曳着动了三下。
两长一短。
躲在暗处的禁军丙见了,立刻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小窗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