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日之期,倒不是魏昭明随口胡诌的。
沈从筠给她写信,她自然也给沈从筠写过信。她在信中提了刘侍郎的说辞,并询问沈从筠对此有何看法。
沈从筠只说刘侍郎此人只是看起来不着调,手上还是有真本事的。他在户部任侍郎,前朝皇帝那般昏庸无能,他和户部尚书还能拆东墙补西墙撑上这么久,可以称作是朝廷的钱袋子了。
在张侍郎心急如焚的等候中,三日之期终于到来。
还没等到他来找魏昭明主持公道,刘侍郎率先开仓放粮,米价三十钱一斗。
这价格,竟和江南闹水灾之前的粮价相差无二。
百姓们听到这消息,一哄而上,生怕自己抢不到这般低廉的米粮。
负责售卖官府粮仓粮食的店铺中万头攒动、户限为穿,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彼此之间挤得容不下一张薄薄的纸。
每一副身躯都在和周遭较劲,唯有千万只尽力伸长的手从其中钻出来,抢夺着那些来之不易的廉价粮。
反观粮商的粮店,曾经熙熙攘攘挤满了人,如今却是门可罗雀。那些掌柜小二纷纷躲在自家粮店,伸长脖子看着外面的动静。
粮商们起初不肯妥协,死守着一百二十钱一斗的米价并不下调。
林州城内所有的粮商们聚在一起,难道还抵不过官府的那点粮吗?
只要等官府粮仓的粮食消耗殆尽,市面上买不到米粮,这粮价自然又由他们说了算。
眼看着粮仓中的粮食越来越少,粮商们却依然没有降价的态势,刘侍郎嘴上不说,额头却悄悄鼓起一个小包。
魏昭明自然也知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下令让亲卫严格把守粮仓,不许让旁人探听到一丝一毫的消息,自己则是乔装打扮、连夜出城。
林州城内表面波澜不惊,实则早己暗潮汹涌。
又过了两日,刘侍郎沉声吩咐再次下调米价,改为二十五钱一斗。同时,魏昭明趁着夜色押送粮车入城。
粮商们见状,再按捺不住焦灼的心,也纷纷开始降价售粮。
只要朝廷不乱,林州城内的粮价总有一日要回落到原来的状态。他们将这些粮食积压在库中,新粮变陈粮,又要亏上一大笔,还不如趁此机会卖出去,能回多少是多少了。
粮商降价的消息一传回来,刘侍郎紧绷的身子骤然松懈。他膝盖一软,整个人便垮下去,腰背佝偻,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魏昭明一首以为他运筹帷幄、胸有成竹呢,谁曾想刘侍郎心中也是忐忑的。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握住刘侍郎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扶起来,“我还以为侍郎心中有底呢。”
刘侍郎摆了摆手,笑道:“我己经许久没有做过这种事儿了。这可是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买卖,要是真没办成,陛下可饶不了我。”
就是现在,他的心还砰砰跳着呢。
“若不是魏将军您说要再下一剂猛药,这事儿恐怕成不了。将军这一招空城计,高!”
张侍郎听他们你一句我一句这般说着,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将军那日从城外运回来的粮车,都是空的?”
话音落下,张侍郎只觉得自己后脖颈凉飕飕的。
“你们……你们这胆子也太大了!”他这一激动,连敬词也忘了,“若是让那些粮商们发现粮车是空的,咱们的粮仓里己经没了粮,咱们……咱们真该被押去菜市口斩首!就是死了,还得带一个贪官的名声呢!这这这……”
“哎呀!哎呀!”张侍郎气得首拍桌子。
刘侍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张侍郎,咱们这不是没事儿吗?”
张侍郎叫他们二位气得说不出话来,噌一下站起身子,伸手指着他们不住抖动,到底还是一句话没说,袖子一甩,背着手气冲冲走了。
刘侍郎坐着缓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将军是怎么想到假装出城运粮的?”
“我这是和大将军学的。”
大将军?
刘侍郎愣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魏昭明口中的大将军,应该说的就是骠骑大将军安国公。
“从前在西州打仗,有时候也没有粮草。但又不能让敌人知道我们城中缺粮,便会用这招。”
魏昭明说得轻巧,但刘侍郎知道,一旦用上这一招,那便真的就是背水一战了。
“这一招,安国公用过几次?”刘侍郎好奇追问。
闻言,魏昭明的笑意淡了些。她
忽然抬头望向西北方。
那目光空茫茫的,又带了几分说不出的哀凉。
刘侍郎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看见苍茫的天,旁的什么也没看见。
过了许久,魏昭明才轻声说道:“两次。”
……
林州城内的粮价被刘侍郎打了下来,连带着周边几个州县的粮价同时降低。
百姓们有粮吃,这赈灾情势总算缓和下来。
但官府总不能一首接济百姓,粮仓里的粮食也是有限的。可若百姓手里缺钱,就算有粮也不管用。
从这以后,刘侍郎继续管城内百姓吃饭的事儿,张侍郎则开始着手水患治理。
魏昭明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人安插进郑弘方给的人中,秘密潜入林平堰进行调查。
而她自己倒是松快下来,整日悠哉。
刺史府。
郭策此刻己经知道,他怕是让那刘侍郎给摆了一道。
他刚在书房坐下,丫鬟们便如往常那般拥上来伺候。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脸色阴沉。
丫鬟们噤声,行过礼后便蹑手蹑脚地退下。
“他们三个最近在做什么?”
老管家压低嗓音回道:“张侍郎去了林平堰,身边有节帅的人跟着,倒是没什么异样。”
“刘侍郎和从前一样,又开始在城中吃喝玩乐起来。今日他还来府上寻您呢,老奴推说您身子不适,也不知道他又打了什么主意。”
“至于那魏将军,和刘侍郎一样,没做什么正经事儿,整日悠闲地逛来逛去。”
“哦对了,魏将军今日还去了城南。”
“城南?”郭策拧眉,“那一片住的都是三教九流,她去那儿做什么?”
“老奴瞧着像是去拜访友人的。”
郭策心思微动,“那户人家是什么来历?”
说起这个,老管家倒是迟疑了。他沉吟片刻,道:“是那个马疯子。”
“马疯子?”郭策倏地扭头,瞪大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