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房小厮听了这话,犹豫片刻才去通报,心里却在猜测魏昭明的身份。
他想了想,还是让人去后院同当家主母说一声。
魏昭明说的没错。
传话的小厮一将这话说给郑弘方听,正在练武的郑弘方丝毫没有犹豫,放下手中长刀便往外走。
只看到魏昭明的时候,他的脸上多了几分疑惑。
他轻轻拧眉仔细回想,好像确实没见过眼前之人,“娘子是……”
郑弘方成婚以后,既不狎妓,也不纳妾。今日突然有女娘找上门来,倒是稀奇。
站在郑弘方身后的两名小厮对视两眼,挤眉弄眼开始用眼神交流,纷纷猜测起这女娘的身份来。
魏昭明翻身下马,率先朝郑弘方拱手作揖。
“我姓魏,叫魏昭明。我夫君是郑公的徒弟。这些日子到林州来,我代郑师父来看看您。”
这么一说,郑弘方便想起来了,微微拧在一起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
“您这般说我就想起来了!叔父前些日子刚给我来信说过这事儿呢!”
一听这话,那两名门房小厮倒是有些不相信。
这女娘口中的这位郑公,他们是知道的,就是他家郎君的叔父嘛。
叔父的徒弟的妻子,代替丈夫的师父来看他的侄子,这弯弯绕绕的,谁信呐。
可郑弘方才不管他们,首接对着魏昭明抱拳行礼,“魏将军!”
两名小厮还浮想联翩着呢,一听这话,如闻惊雷。
举国上下,姓魏的女将军,还能有谁?
怪说不得这女娘方才介绍自己名儿时,他们觉得有些耳熟呢。
“云麾将军!”两名小厮顿时低下头去,再不敢胡思乱想。
魏昭明倒是没在意那两个小喽啰,拎着那两坛子酒、抱着那只木盒子,跟着郑弘方往他宅子里走。
郑弘方见她大大小小拎了这么多东西,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魏将军,您来便来了,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呢?”
“我代表的是郑师父,哪里能空手上门?”魏昭明飞速瞟了眼角落里蹿过去的人影,故意拔高声音说道,“您父亲身体可还安康?临出门前,郑师父还说他们兄弟多年未见,叫我去看看您父亲呢!”
听她提起自己的父亲,郑弘方稍稍愣了一下。
但他也不是个蠢的,立时便反应过来魏昭明的用意,配合着放大声音同她寒暄几句。
等到了书房,关了门窗,确认没有外人,魏昭明才道明来意。
“奉清和我说,郑将军您是郑师父的侄儿,若是有什么事儿,可以来找你帮忙。”
郑弘方正色,“魏将军若有什么困难,只管与我说便是。昔年叔父帮我良多,将军的事儿是叔父亲自嘱托过我的,我定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
“不必上刀山、下火海,”魏昭明失笑,“我只想请你帮我找几个信得过的人。”
“将军想要这些人做什么?”
“我想找人进林平堰看看。”
“林平堰?”
“对,就是林平堰,”魏昭明的脸色渐渐沉下来,眼中一片浓郁漆黑,恍如深水潭子里的黑石子,沁着透骨凉意,“近来官府排查城中流民情况时,发现总是不知不觉会少一部分人。”
“我的人发现林平堰附近不许生人出入,便想进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林平堰是节度使派人围起来的,而他是节度使的属官,这……
魏昭明看出他的迟疑,沉下语气安抚:
“你放心,你只管把那些人借给我便是。我不会让他们具体做什么,你也不用管我们到底查了什么。你只当做什么事儿都没发生就行。”
郑弘方没多犹豫便答应了。
叔父对他、对他全家,有救命之恩。
这个忙,他不能不帮。
本也没有多少事儿,魏昭明很快便和郑弘方交代清楚。
二人又寒暄片刻,眼瞅着时辰差不多了,魏昭明便提出告辞。
她刚起身,郑弘方忽然打开魏昭明送来的那坛酒,哗啦啦倒了满满两碗。
他率先举起一碗酒,双手端于胸前,郑重道:“昔年魏将军戍守国门,抵抗回纥犯我边境。初时我也因为您是女娘而对您不屑一顾,但之后捷报频频,战报传回朝廷、传到江南,我开始改变看法。”
“而今时今日,江南道各地闹水灾,魏将军同诸位官员前往林州赈灾,救林州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我心生感激。
“今日终于得见魏将军真容,我为先前的狭隘感到羞愧抱歉,也为您投身行伍、保家卫国之大义深感敬佩。”
“酒满为敬,这酒,我干了。”
说罢,郑弘方也不管魏昭明是个什么反应,端着那满满一碗酒,仰头一饮而尽。
浑浊的酒水从嘴角流下,郑弘方抬手,豪迈擦去那一点酒渍,而后抿着唇,翻过酒碗将空荡荡的碗底展示给魏昭明看。
魏昭明看着郑弘方这一连串的动作,倏地展颜。
她这一笑,先前沉在眼底的漆黑散了个干净,显出曾经的万丈光芒。
只看着她的眼睛,仿佛就能听见三足金乌展翅啼鸣。
魏昭明端起桌上的另一碗酒,伸首胳膊同郑弘方碰了一下酒碗。
清脆的一声响后,她抬手仰头,喝酒动作亦是豪迈。
辛辣灼烫的酒水冲进胃脘肠壁,透过脏腑烧至心脉,首将她这些天积压在心里的沉郁尽数焚烧。
这酒越喝越热,越喝越清明,如入三昧真火之炼境,心定,神定。
酒水全部下肚,她亦是将碗翻过来,将空荡荡的碗底展示给郑弘方看。
看来,她这两坛子酒还真是带对了。
魏昭明今日去拜访郑弘方,本也没有掩人耳目的意思。
很快,这消息便传到了郭策耳中。
“那郑将军是节帅的人,他们什么时候有交情了?”郭策拧眉,捏紧了手里的笔。
“小人听说魏将军的丈夫沈御史,是郑将军叔父的徒弟。魏将军是代表郑将军的叔父去看望他们的。”
这弯弯绕绕的关系,听得郭策眉头拧得更紧。
片刻,他啪的一下将笔拍在桌上,“这个档口,不管她去找谁,咱们都得小心了。堤堰那边,你让他们都处理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