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蜩螗沸羹吵不到即将抵达林州的赈灾官员。
那日，魏昭明发现有人在暗中探查自己这一行人时，便命人去最近的城镇买了两套圆领袍回来。
她命李映贞不许再着裙装，只穿着朴素的圆领袍，不施粉黛混在一行人中间。
魏昭明原先还以为这娇滴滴的公主跟着他们日夜赶路，会忍不住哭闹抱怨行路艰苦，倒是没想到一首到现在，她真就一声没吭。
这让魏昭明对李映贞有了新的看法。
越靠近林州，拖着身子在路上乞讨的流民便更多。
他们有着不一样的眼睛、不一样的鼻子，可他们却有同样凹陷的面庞，同样苍白的脸色。
在他们看到赈灾队伍后面押送的粮草和银两时，每个人的眼中都迸发出耀眼的光亮。他们整个人都是灰败暗沉的，唯有那一双眼，亮得吓人。
“老爷！老爷！各位官老爷！赏我点吃的吧！赏我点吃的吧！求求你们可怜可怜我们吧！”一位瘦骨嶙峋的妇人窜出来，扒着马车不许他们前行。
为了防止撞到妇人，车夫连忙一拉缰绳，停下马车。
那妇人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呐喊，贴着骨头的皮上鼓出根根青筋。
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位西五岁的小娘子，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跪在母亲身边，亦是哭着喊道：“求求老爷可怜可怜我们吧！求求老爷了！我饿！”
听到这对母女俩闹出的动静，有越来越多的人往这边拥过来。
“官老爷来了！官老爷来了！求官老爷赏我们点吃的吧！”
“老爷！老爷！”
魏昭明坐在马上，居高临下望着那对母女，眼眸微微动了一下，脸上却没有露出半分表情。
她抬手，护卫在队伍旁边的士兵瞬间拔出手中长刀。
齐刷刷一阵清脆的刀鸣声，那些往这边围过来的人顿时停住脚步，就连那对母女也止住了声音。
“我等奉圣旨进林州赈灾，任何人不得阻拦！还望诸位速速离开！”
那妇人下意识搂住自己的女儿，缩着脖子望着那些寒光凛凛的刀，哆嗦着身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她要起身躲开的时候，人群中忽然响起一道怒吼：“赈灾赈灾！你们赈个狗屁的灾！老百姓都快要被饿死了，你们还守着粮草不许给我们！我看你们是要故意昧下这些钱粮！”
“你们这些狗官！一伙儿的！你们都是一伙儿的！”
“反正也是一死，我抢了粮食吃进肚子里，好歹黄泉路上还不算个饿死鬼！”
说罢，便有一骨瘦如柴的青年男子从人群中冲了出来。
这种事情，最怕煽动。
在围观百姓还没反应过来之际，魏方海连忙擒住那男子的身子，不许他再往前进一步。
百姓们刚要跟着他一起冲上来，却被那利落的身手惊住，再次停在原地。
魏昭明冷着一张脸，不苟言笑，不近人情。
“拦路者，劫粮者，杀无赦。”
那男子呆了一瞬，拼命挣扎以期摆脱魏方海的桎梏。他奋力向前踢踹，口中还不要命地怒吼：
“我阮聪贱命一条，死便死了！但我是为天理而死！是为公道而死！”
“你们这些狗官！今日亡我一条命，还有千千万万林州百姓的命！我可看你们躺在这尸骨上，夜里能不能睡得着！”
“反正这些钱粮，进了林州城，也是到那些狗官的肚子里！还不如就在这城外抢过来！也好过便宜了那些狗官！”
阮聪扯着嗓子怒吼，首吼得脸红脖子粗。
听着他这挑拨的话，魏昭明眼睛都不带眨一下，拔出腰间长刀便抵在他的脖颈上。
锋利的刀尖己经划破阮聪干枯的肌肤，红艳艳的血顺着刀流了出来。
可阮聪浑然感觉不到疼一般，双目圆睁，死死瞪着魏昭明。
他一字一句威胁道：“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我不死，你们这些狗官，一个也别想活。”
魏昭明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手中的刀往里进了两分。
就在这焦灼对峙时刻，为首的马车里忽然有个人站了出来。
“魏将军！刀下留人！”
是张侍郎。
他走下马车，缓缓走到阮聪面前，“你是读书人？”
阮聪冷哼一声，“是又如何？”
张侍郎也不在意他的冒犯，微微笑道：“是读书人，那便更加明白事理。”
“某是礼部侍郎，奉陛下之命前往林州赈灾。这些银钱粮草，自然都是为林州城内受灾的百姓准备的。”
“我出身江南，看到家乡遭难，心中亦十分悲痛。可你今日不该带着这些百姓来围堵我们。”
“赈灾之事迫在眉睫，你拦我们一刻，林州城内的百姓便多受苦一刻。”
“我呸——”阮聪毫不客气地啐了他一口，“你们这些当官的还怕百姓受苦？”
“狼狈为奸、沆瀣一气，我看你们是一丘之貉！都恨不得林州城内都死绝！这样你们就能高枕无忧了！”
张侍郎连忙劝道：
“我们从长安城赶至林州，披星戴月、风尘仆仆，一刻不敢多停歇，就是因为在临行前，陛下曾嘱咐我们：林州百姓正值水深火热之中，我们一定要在最短时日内赶至林州，将赈灾粮发放给百姓。”
“等我们明日到了林州，最迟后日，大家便能看见官府施粮！请各位相信我们！”
说到这儿，张侍郎停顿片刻，语气缓了下来。他的眉眼垂下去，脸上带了沉痛之色。
“我是江南人，我的亲人亦遭受水灾折磨。百姓受苦，我心何安？正是陛下都牵挂着江南百姓，才命我们这一行人带着钱粮来到林州，代替陛下看看他的子民。”
“至于你刚才说到的那些官员，若有什么问题，也可将你知道的情况告知给我。若有作奸犯科之人，我们绝不姑息！定将他押送回京，由陛下裁决！如此，你可能放心跟着我们走？”
听着张侍郎信誓旦旦的话，阮聪的态度渐渐软了下去。
但他嘴里依然放着狠话：“让我跟着你们走也可以。但你若要骗我去杀人灭口，那你这如意算盘可是要落空的。我阮聪死了，还有千千万万个阮聪！决不会让狗官逍遥于世！”
劝下阮聪后，张侍郎又对着围观百姓说了一些安抚的话，劝着他们让开路。
魏昭明见状，命人收了刀，一夹马腹，率先领着队伍继续向林州城前行。
齐川穹催着马上前，落后魏昭明半个身子。
“你俩这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的，这个。”说着，他悄悄竖起巨指。
魏昭明瞥了他一眼，眼中飞速划过一丝笑。
她唱白脸的日子，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