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她。
女娘的眼神有一瞬飘忽。
此刻沈从筠冷静下来,才觉察出魏昭明先前那些反常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笑了一下,如玉白皙的面庞有红的粉的口脂印子斑驳,竟叫这温温柔柔的一个小郎君,也多了几分勾人的魅惑。
魏昭明盯着他红艳艳的唇,悄悄咽了咽口水。
“所以,”沈从筠擦到了魏昭明的嘴角,忽然俯下身去轻轻碰了一下,“昭昭方才看话本子,也是在学话本子里的人怎么戏弄我,是吗?”
魏昭明只觉得嗓子发痒,连忙轻咳两声,挺首了身子,“是又如何?谁让你昨晚上喝了酒还不安生!”
她睨他,“我帮你涂口脂,你不喜欢吗?”
“喜欢,”沈从筠毫不犹豫地回答,而后声音又放轻放缓,“最喜欢昭昭。”
魏昭明看着眼前食髓知味的小郎君,有些遗憾地咂了咂嘴。
唉!
从前青天白日亲这小郎君一口,他都要害羞许久。如今却是一点儿都不脸红了。
可惜啊可惜!
她还以为今日能逗逗他呢。
不过……
魏昭明眼轮一转,计上心头,又背过手去笑眯眯问道:“擦干净了吗?”
她左右转着脖子将脸给他看。
沈从筠哪里能不知道她在打坏主意?
但他也乐得配合,点了点头,“擦干净了,很干净。”
魏昭明狡黠一笑,猛虎扑食一般将沈从筠扑到墙上,张嘴在他喉间凸起处快速亲了一下。
话本子里可不止方才那一个戏弄人的法子。
在小郎君反应过来之前,她飞快站首身子,朗声笑道:“夫君!我可要先走喽!你收拾收拾再去找阿家吧!”
说罢,她转身便走,毫不留恋,徒留沈从筠一个人留在那里,满嘴都是被糊开的口脂,就连修长脖颈处也被留下浅浅的一道红痕。
沈从筠愣了一下,随即失笑,脖颈后倾便靠到墙上。
他抬手无奈扶额,膝盖却悄悄屈起遮掩。
她还真是会捉弄人。
……
卢七娘与沈从瑾相约。
沈从瑾听闻这个消息以后,没说去,也没说不去,只轻轻回了一句知道了。
小厮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挠了挠后脑勺,原模原样将这话传了回去。
卢七娘一听这模棱两可的回答,便知晓沈从瑾大抵是生了退意。可她不甘心,依然瞒着父母去了万佛寺。
她从巳时等到午时,从午时等到未时。
日头由东往西,卢七娘的眼神也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娘子,您都等了许久了,沈二郎君他还来吗?”丫鬟瞧着西斜的太阳,忍不住问道。
从前沈从瑾私下约卢七娘的时候,他总是会比约定的时辰早一刻钟到,从不会叫她多等片刻。
卢七娘抬头,对着一望无际的青天极目远眺。
她和沈从瑾之间,是什么呢?
是在阿兄书房初见时,她含羞带怯的一声“沈二哥哥”。
是在永宁侯夫人说她宜室宜家时,她望向翩翩少年郎的那个欲语还休的眼神。
是上元节共同赏灯游玩时,他猜灯谜为她赢来的那盏兔子灯。
是广佛寺里,他握着她的手许下金榜题名、登门求亲的承诺。
也是……
卢七娘望向那轮赤乌,金白色的光刺得她眼睛落下泪来。
也是这日日东升西落里早己悄然改变的心意。
她正暗自垂泪,忽然听见有人唤了自己一声。
“卢七娘子?”
她连忙擦拭眼泪,竭力平复心绪,而后转过身去,“你是……郭娘子?”
郭苪善的家世远不及卢七娘,但她是沈从瑾的表妹,卢七娘曾见过的。
有一段时日,郭苪善总是缠着沈从瑾,卢七娘还偷偷讨厌过她。
只是后来郭苪善为了替卧病在床的母亲祈福,跪行宝光寺三千台阶,并常伴青灯古佛求母亲平安,卢七娘便再没有见过她。
虽然世家大族间背地里悄悄猜过郭苪善是否是出了什么事,也有流言说是郭苪善被采花贼掳走失了清白,但总归有皇后娘娘的嘉奖在,没人敢明面上说这件事。
不过……她不应该在宝光寺吗?怎么到广佛寺来了?
郭苪善似是察觉到她的疑惑,笑了笑,将自己挎着的那只盒子给她看,“我是来给佛祖送供品的。”
“宝光寺的师傅说我做的糕点好吃,同旁人做的不是一个风味,便引荐我来广佛寺送供品。”
“我想着不论是哪个寺庙供奉的佛祖,总归是天上的神仙,多拜一拜,准是没错的。”
“正巧我做的多了些,卢娘子尝尝?”
郭苪善打开盖子,捧着木盒递到卢七娘面前。
卢七娘望着那些糕点,愣怔出神。
从前她见到郭苪善的时候,多是和沈从瑾一起。这女娘见了她,既不担心害怕、也不拈酸吃醋,反倒亲亲热热迎上来。
如今的郭苪善依然待人亲热,但卢七娘总觉得,现在的她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卢七娘捻起一块糕点,笑着朝她道谢。
郭苪善瞧她这样子,约摸知晓卢七娘大抵是在为沈从瑾的事儿伤心。
她忽然想到了不久前的自己。
其实她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这般决绝。
她借着给母亲祈福的名头搬到宝光寺,虽然是保住了性命、逃离了郭家,可是多年祈福以后,她的年纪大了,便更加寻不上好人家了。
她对吕杨依然抱有期待。
她希望吕杨能到沈老太君跟前说要娶她。
就算老太君一时看不上吕家门庭,可她那时的名声清白岌岌可危,老太君思量再三定会同意这门亲事。
但吕杨没来。
她等了吕杨一天一夜。
那个幻想中能救她于水火的男人,没来。
于是她彻底死了心。
她应该听魏昭明的。
现在的卢七娘,和当时的她多像啊。
总有人走进同一条歧途,也总有人从那歧途中回头。
郭苪善笑得愈发温柔,“卢娘子,寺庙快要闭寺了,一同下山吧?”
卢七娘望着她的笑,怔怔点头。
两位女娘,踩着西斜的日光,踩着崎岖的山路,一步一步缓缓离开了广佛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