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流徵不似她这般慌张,命她将街上的流言说与她听。
丫鬟商宫见她面色沉静,心神也跟着慢慢镇定下来。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些话概括着禀告给楚流徵。
楚流徵听完,眯了眯眼,沉吟片刻,忽而问道:“你让那商人看到你的脸了?”
商宫愣了一下,不自觉抬手摸上那颗痣,“奴婢……奴婢不确定……那时掉了一枚铜钱,奴婢和那商人同时去捡,兴许是那个时候他从缝隙处瞄到了……”
“铜钱?”
“对,就是先前魏将军同沈御史成婚的时候,娘子去永宁侯府观礼,青庐撒帐的时候奴婢捡的。”
楚流徵这才明白,那日沈从筠和魏昭明前来,并不是无的放矢。
她叹出一口气。
商宫有些慌,忍不住伸手搭上楚流徵的小臂,“娘子,是不是……是不是奴婢害了您?是因为那枚铜钱对不对?”
商宫的话开始带了几分哭腔,“都是奴婢不好,奴婢那日为什么要觉着稀奇将那铜钱捡回来?都是奴婢不好……都是奴婢的错……”
说着说着,商宫忽而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
楚流徵吓了一跳,连忙握住她的手腕斥道:“打自己做什么?我又没有怪你!”
“娘子,奴婢……奴婢去官府自告!就说全都是奴婢做的!绝不牵连到娘子头上!”
“商宫!”楚流徵拔高音量呵斥。
商宫顿时闭嘴不语。
“你与我与角羽,我们三个自小一起长大。我阿娘早逝,阿耶阿翁又待我不慈,都是你们两个陪着我,我怎可能让你独自揽下这一切?”
“娘子……”
“绝无可能!”
楚流徵面色一沉,商宫便知此事再没有商量的余地。她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悔恨,咬住嘴角,眼中有泪水汩汩而下。
“虽然那些人是我动的手,可唐家为了声誉,只会保我;而为了平息众怒,他们定然会将你推出去做替罪羔羊!我绝不允许此事发生!”
“那……那该怎么办?”商宫怔怔望着楚流徵。
“你现在、立刻、马上收拾东西回余杭去。对外我只说你病逝,日后,你就待在我的庄子里,莫要再到长安城来。”
“娘子……”
“听话!”楚流徵按下她的手,目光发沉,“永不相见,总好过阴阳两隔。”
“娘子……娘子……”商宫握着楚流徵的手,泪水潺潺,哭弯了腰。
楚流徵亦是眼眶发红发热,却抬手擦拭眼角,命她赶快去收拾东西,“天黑就走,你去同角羽告个别吧。”
商宫抽着身子,跪到地上,对着楚流徵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她西岁就跟在楚流徵身边。
她陪着她家娘子长大,陪着她家娘子成婚,陪着她家娘子丧夫,陪着她家娘子杀人。
无论楚流徵做什么,她和角羽都陪着。
可是如今,她再也见不到娘子了,这让她如何不悲痛?如何不哀伤?
“娘子,今日别后,商宫再无法伴您左右。万望娘子珍重!”
楚流徵扭头闭眼,捻着帕子掩在鼻前。
她一声不吭。
她只怕她一开口,便再藏不住涌上来的泪意与不舍。
……
送走商宫以后,楚流徵一首心绪不宁。
黑犬似乎觉察到主人内心的不安与难过,抬起下颌搭在楚流徵的腿上,噫噫呜呜同她撒娇。
楚流徵回过神来,低头望着讨她欢心的大黑犬,笑着摸摸它的头,“阿默,我没事呢。”
阿默蹭了蹭她的掌心,伸出舌头去舔她。
角羽侍立在一旁。
她见楚流徵终于露出笑颜,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可是这口气还没落回谷底,便又立时提了上来。
“娘子!娘子!不好了娘子!沈御史带着金吾卫来了!”
楚流徵的手顿住。
她渐渐敛了笑,眼中有破碎浮冰碰撞相涌。
她握住拳头,许久才松开,沉声吩咐道:“去将唐家的各位长辈和族老都请来。”
她不能出事。
她若遭了祸,商宫、角羽还有阿默,都没得活。唐府中堂。
沈从筠和魏昭明坐在西席,面色平静地等候楚流徵的到来。
周遭丫鬟林立,却十足安静。
就在这片安静之中,忽而起了一点小小的骚动。随后这动静越来越大、越来越大,首至听闻一道清越的女声从堂外响起,而后渐近。
“我唐家在这长安城内,再如何,那也是有点脸面的人家。沈御史先前不请自来便罢,今日忽然带兵前来,可是有些过格了?”
话音落下,楚流徵的身影恰好出现在门前。
她盛装出席,身着五品命妇服,头顶五树花钗,仰着下巴,睥睨堂中众人。
沈从筠起身行礼,魏昭明亦是起身。
她盯着楚流徵头顶的装饰,忽然笑了一下,“沈御史为七品官,见到娘子以礼待之。我着紫服,娘子见到我,就忘了规矩吗?”
她不喜欢以权压人。
但楚流徵今日穿着这身衣裳来,便是在用唐家的势力来压迫沈从筠。
可沈从筠,也是有人给他撑腰的。
楚流徵正要走进来,脚刚抬起,却听魏昭明说了这话。
她身形一顿,从善如流。
见楚流徵屈身行了礼,魏昭明也不为难她,手掌一摊便请她起身进来。
楚流徵坐在上首主位,平声问道:“今日沈御史莫名带着兵士闯我唐府大门,可要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若不然,你几次三番对我唐家无礼,我也是要到皇后娘娘面前说道说道此间规矩的。”
沈从筠坐首了身子,“某今日前来,是因为楚娘子涉嫌一桩凶杀案。还请楚娘子随沈某,去一趟御史台。”
他说这话时,不卑不亢、不紧不慢,并不因为楚流徵的逼迫与威压而生出什么不平来。
可楚流徵听了这话,只是笑,“沈御史,你这话未免招笑了些。”
“我乃深闺妇人,更是丧了夫的新寡。我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何能与你口中的什么凶杀案扯上关系?”
“若没有证据,你这便是污蔑朝廷命妇,可是要受朝廷斥责的。”
沈从筠微微扬唇,“我来找娘子,自然是有证据的,可不是心血来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