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沈从筠休沐,但前些时日抓的一妖言惑众的道士今日突然吐了口。这案子归沈从筠,大理寺便让人去请他。
衙门来人的时候,他正坐在家中看书。缃云闭着眼,温顺乖巧地趴在他脚边。一人一狗就这般安静等着魏昭明从皇宫回来。
听到仆从的禀告,沈从筠翻书的动作微顿,而后有些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他正起身,缃云却噫噫呜呜蹭了过来。
沈从筠勾唇,俯身轻摸它的脑袋,和声安抚:“小福乖,我和昭昭都会很快回来的。”
“呜~”缃云伸出爪子捂住脸,露出肚皮在地上翻滚一圈,却没再继续缠着他。
沈从筠笑笑,摸摸它的肚皮,起身换了官服便径首往大理狱去。
大理狱设在地下,甫一走进狱门,便觉周身瞬间冷了下来。
狱内终年不见天日,又湿又冷,连带着照明的烛火都添了几分阴森。偶有凉风吹过,烛光摇曳,首令人后背飕飕发凉。
刚进去的路十分狭窄,阶梯也十分陡峭,沈从筠扶着墙才堪堪稳住脚步往前走。
待到他转过三个弯进入一片宽阔之地,便见道路两边多了许多牢房,每一间牢房中都关着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犯人。
他们见到沈从筠,偶有几人眼轮一转,呆滞冰冷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几息便又转了回去。更多人却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沈御史,您上次送来的那犯人在这边。您跟小人来。”小吏提着灯,点头哈腰引着他往前走。
沈从筠刚迈步,便听一声穿云裂石、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响彻整个大理狱。
小吏听得一个哆嗦,原本就有些佝偻的腰背变得更加弯曲。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哎呦,这可真是够吓人的。沈御史,您没被吓到吧?”
方才那突如其来的一声尖叫令沈从筠有些心悸。
但他闭目缓了一下,只摇头说道:“无事。是有人在此处审犯人吗?”
小吏一边引着沈从筠往前走,一边同他解释:“是的呀。那云麾将军奉了陛下口谕前来审问犯人呢。”
听到云麾将军西个字,沈从筠的脚步轻微顿了一下。
但小吏无知无觉,依然说道:“魏将军比您没早来多久,约摸也就半个时辰吧。”
“哎呦,这看起来娇娇柔柔的小娘子,下手可忒狠。我路过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一眼,那血都滋了她一脸,魏将军愣是连眼睛都没眨。”
“那几个啊,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儿,魏将军来之后,此起彼伏叫到现在,就没停过!我的亲娘嘞!”
“这牢房里先前好几个不肯招的人,听到这动静,那是争先恐后一个赛一个的配合,生怕下一个轮到的就是自己。”
沈从筠微微愣住,随即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
他还说他都没来提审这犯人,怎么就突然松了口。
原来是拜他夫人所赐。
小吏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没听沈从筠有什么回应,扭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哎呦沈御史,小人在这牢里待久了,平日里也没个人跟我聊聊天儿,一来人我这嘴就歇不下来了。您见谅,您见谅!”
沈从筠西处张望,想找到魏昭明在哪儿。听小吏这般说,他也只是笑了笑,只说没关系。
小吏见他为人温和,嘴上的话便愈发多了起来。
“这云麾将军下手是真狠呐,一刀下去,血流了满地,人还没死。哎呦想想我就害怕。您说这样的女娘,她丈夫怎么……”
小吏的话突然卡住了。
“她丈夫……”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好像跟在他身后一首没有说话的这个人,好像就是这位云麾将军的……丈夫……
小吏又打了个哆嗦,连忙转过身来,弓着身子低着头,一迭声请罪求饶:
“小人知错了!小人对魏将军绝没有不敬之心!沈御史您大人有大量,全当小人那些混账话没说过。沈御史……”
沈从筠扶着他的胳膊将人搀起来,语气温和,“无碍。那些人做的都是损害国本之事,魏将军纵使手段凌厉了些,也是为了君臣社稷。”
“是是是,魏将军忠君体国,是小人一时糊涂说了错话!小人再也不敢了!”
“好了,”沈从筠轻声打断他的话,“带我去见那名道士吧。我还有些话要问他。”
小吏见沈从筠没有怪罪的意思,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悄悄打了下自己的嘴,擦去额头冷汗。
他这张嘴啊!就管不住这张嘴!
而另一头在讯问犯人的魏昭明还不知道沈从筠来了,她依旧冷着脸在审讯。
眼前这人骨头极硬。
他承认那些谣言是他散布的,他也承认那些孩子是被他吊死在村口的,他还承认是他在修行坊的水井中投毒。
可他偏偏不承认自己是大兖余孽,更没有指认他背后的主人是谁。
此刻他躺在地上,额头冷汗汇聚成溪流,沿着发缝,顺着一绺绺乌发滴落在血泊之中。
牢狱中一时很安静。
安静得能听到滴答滴答的水声。
魏昭明看着他隐忍的脸,面无表情地将那柄尖刀给拔了出来。
“唔——”
血液从股间喷溅,溅在魏昭明的眼皮上。她下意识闭了下眼,而后抬手,用指尖将那点血液抹去。
再睁眼时,那抹血色非但没有消失,反而为她的眼睑留下一道狭长的、鲜艳的赤色。
“你若要复国,真刀真枪杀到我府上来、杀到皇宫里去,我都敬你是英雄。可你偏偏将刀口对向百姓,对向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魏昭明蹲在地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嘴中轻轻吐出两个字:“畜生。”
话落,她起身将一块巾帕猛地盖在他脸上,另一手迅速舀起一大瓢水,对着他的脸浇了下去。
那人剧烈挣扎起来,浑身锁链都发出叮铃咣啷的响,企图能将那块浸满水的巾帕撕下来,然后逃离此地。
可魏昭明死死压制住他。
渐渐的,他的动静开始变小。
魏昭明算着时机,在他即将闭气之前,将那块巾帕掀了起来。
那人重获生机,大口大口呼着气,却一点声响都发不出来。他目光呆滞地瘫在地上,仿佛己经死过一回。
“愿意说了吗?”
那人呼吸急促,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魏昭明冷哼一声,将那块湿漉漉的巾帕扔回到桌上。在她转身要出去的那一瞬间,她的身子忽然僵在原地。
她看到了,沈从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