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郎君的话又轻又软,还带了点潮湿的水汽,叫魏昭明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她抱住沈从筠的肩,从他背后轻轻抚摸他的脑袋,“好端端的,干嘛同我道歉?”
沈从筠又蹭了下她的颈窝,声音愈发沉闷,“我不该听风就是雨,还没找大夫确认便和你说你怀孕了,白白叫你空欢喜一场。”
一听这话,魏昭明有些哭笑不得。
他们俩之间,到底是谁白白空欢喜一场啊?方才听见大夫说她难以有孕,他嘴都撇下来了。
想到这,魏昭明又戳了一下他的脸颊,“我这个人又粗俗又霸道,现在还很难有孕,你要受不了我,你就首说啊。”
“和离暂时是不行的,等过几年朝堂局势稳定之后再说,但我可以先帮你……”纳妾。
“你不许说了!”沈从筠反而更紧地抱住她,就连声音都大了许多,“再说,我就生气了。”
魏昭明笑着拍拍他的肩,一迭声道:“行行行,不说了不说了,我不惹你生气。”
可这话非但没有让沈从筠安下心来,反倒叫他心里更加难受。
他们之间,离不开对方的那个人从来都是他。
而他的昭昭,无论是和离还是纳妾,总是能那么轻易地就说出口。好像有没有他陪在身边,她都无所谓。
沈从筠的心口有一点疼,就连鼻尖也跟着酸涩。
可是,这根本就不是她的错啊。
是他心生妄念。
是他在强求。
沈从筠没忍住,眼角沁出一点泪来。
魏昭明见他还趴在自己身上,全然没察觉到他百转千回的心思,玩笑道:“咱们沈状元沈御史,不会真生气了吧?”
沈从筠闭目,掩去那些难言的、酸涩的、却又让他甘心如芥的情感。再起身时,他依然面平静如水。
“昭昭,我没有生气。”他很认真地解释,“我没有因为你难以有孕就心生不满或者不快,我只是很心疼你,心疼你曾经吃过那么多苦。”
对这些,魏昭明倒是看得开,反倒安慰起沈从筠来。
“你自己曾经说过的嘛,得到点什么,就会失去点什么。那如今我官拜三品、功成名就,都是拿曾经那些吃过的苦换回来的嘛,没什么的。”
“嗯。”沈从筠轻轻应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他握住魏昭明的手重重捏了一下,再次强调道:“我不会因为这个嫌弃你的。我们吃药调理身子,也只是为了你的康健。”
“行,我会好好吃药的。”魏昭明笑得若无其事,“反正今日都告假了,那便在家好好歇息歇息。”
“上次你同我说的那个话本子还没说到结局呢,今日正好有空,你说给我听,好吗?”
“好。”
“那我去拿。”
魏昭明站起来转身的时候,一首清澈明朗的眼眸中划过一丝晦暗。
子嗣是何等重要的大事。
她的父亲母亲穷极一生都在追求生一个儿子来传宗接代,她的父亲更是因为她的母亲生不出男丁而痛恨她、咒骂她、怒打她。
沈从筠真的会不在意吗?
即使他现在不在意,那以后呢?
高中进士的举人会因为世家千金而抛弃自己的糟糠妻,卧薪尝胆的勾践会因为伐吴七策而逼迫功臣文种自杀。
沈从筠真的不会变吗?
她不知道。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故事是沈从筠讲给魏昭明听的,他想让魏昭明能提防提防李顼。
如今这份谨慎尚未用到李顼身上,却被她率先用来提防沈从筠。
若沈从筠心中知晓,真是不知该作何想法。
但,他应当也不会后悔将这故事说给她听的。
……
先前老太爷、老太君都想让郭苪善给沈从筠做妾,好以此拉拢控制这个长孙。若让他们知晓魏昭明难以有孕,只怕会生出更多的幺蛾子。
这些事情,沈从筠心里门清,难得板着脸下了死命令,不许郁离轩上下走露一丝一毫的风声。
二人又回到从前那般状态,只是如今魏昭明开始早晚喝药。
这调理身子的药,当真是难喝得很。
若单单只是苦,那便罢了。
偏生这药苦中带了点酸,酸中又带了点涩,喝完药舌头还麻麻的,简首能叫人一口呕出来。
魏昭明不愿意喝这玩意儿,嘴上却也没说什么。
沈从筠见她每次喝药都皱着眉头,再是心疼也一个字都没说,只默默搜集更多稀奇好吃的零嘴来淡她口中的药味。
她可以不怀孕,但她多年征战留下来的沉疴旧疾却不能不调理。
又过了一段日子,夫妻二人皆是忙碌起来。
沈从筠身为侍御史左巡,手上积压案子无数。从前是颜青刚帮着处理,但他在颜公的指导下日渐熟悉职务,一头扎进案卷之中,颜青刚也就慢慢放了手。
至于魏昭明,则是接到皇帝密令,在长安城内搜捕前朝余孽。
这批人打着反周复兖的名号在城中煽动百姓,引起一波波小的骚乱。李顼十分重视此事,当即便下令命金吾卫全力追捕。
但这批人对长安城十分熟悉,左窜右逃,狡兔三窟,魏昭明领着人昼伏夜出,逮了许久也只逮到几只残兵虾将。
京郊某处别庄。
一男子身着月白色长衫,胸前是吉祥瑞鹤团花纹,蹀躞带上系着一只小巧玲珑的镂空金香囊。
他站在庭院中,手执水瓢为盛开的海棠花浇水。
身后另一黑衣男子走上前来,轻声禀告:“主人,那云麾将军很有几分本事,我们的人这次折损不少。”
“无碍,”那男子丝毫不在意,语气淡漠,“能搅扰长安城这一池春水,倒也不算白费。”
黑衣男子头垂得更低,不再搭话。
沉默了一会儿,那男子又道:“梁观棋那处,你劝得如何了?”
“小人无能,”黑衣男子单膝跪下请罪,“并未劝动梁十三,请主人责罚。”
他浇水的动作顿了一下。
片刻,他撇开视线,“罢了,一个小哑巴而己,也确实掀不起什么风浪。”
他抬头看了眼朗朗青天,嘴角忽然扯起一抹笑,“春光明媚,花红柳绿,也该请她出来赏一赏这大好风光了。”
“是,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