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小夫妻俩便请来大夫为魏昭明诊脉。他们没有声扬,对外只说是沈从筠病了,请大夫过来瞧一瞧。
永宁侯府上谁不知道沈从筠身子弱,也就是这些年他身子好点了。他十岁以前,那可真是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
故而今日听闻郁离轩请了大夫,谁也没觉得奇怪。
郁离轩的主屋内,老大夫捋着胡须为魏昭明诊脉,一首闭目沉思,没有说话。
沈从筠原还屏息凝神等候着,见他久久不开口,实在忍不住了,这才开口:“大夫,我夫人的身体如何?”
老大夫睁眼,手还在魏昭明皓腕上搭着,嘴上问道:“娘子幼时可是经常食不果腹?”
魏昭明点头。
她爷娘只盼着家中能添男丁,对她非打即骂,又怎会让她吃饱饭?便是十三岁后,她投入安西军军营,因为朝廷经常克扣粮草,她的伙食也不算好。
“那娘子可曾受过冻?”
魏昭明再次点头。
珠崖一战后,她拖着李顼在冰天雪地中走了三天三夜才回到军营。
“娘子是不是曾经受过很重的伤?”
魏昭明依然点头。
有一年回纥人攻城,她领兵从侧翼突袭,深入敌方内部搅乱回纥骑兵的阵型。
那一次,她生生杀红了眼。
回纥大王子一箭扎穿她的胸膛,她亦是一刀捅进大王子的心口。
最终,大王子死了,她活了。
但她的胸口永远留下了那一道狰狞的、凹凸不平的伤疤。
而像这样的伤疤,在她身上大大小小有着十几处。
听到此处,沈从筠心中己经察觉到了不对劲。
果然——
“娘子平日里看着倒是康健,但因为幼时没有好好进补,之前又受了冻,身上还有旧伤,底子其实是有些亏虚的。”
“这种亏虚在平日里还看不出来,但娘子一旦生了病或怀了孕,那便有些严重了。”
魏昭明愣了一下,“我没怀孕吗?”
老大夫摇头,“娘子身有旧伤、行经不调,虽不至于不孕,但较寻常娘子而言,怀孕还是有些困难的。”
沈从筠此刻哪里还在意魏昭明有没有怀孕,满心满眼全是她底子亏虚的事情。
魏昭明平日里看着生龙活虎的,他从未想过她的身子会不好。
“大夫,那我夫人身上的这些旧伤、还有亏空,能调理好吗?”
沈从筠探出身子,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往日平和沉静的面容带了几分急切与焦躁。
“娘子身体亏虚,便该好好进补;但她又内火旺盛,稍一进补便会愈发体热。虽然调理有些困难,但也不是不能调理。”
“老夫且开下一道药方,娘子喝上两贴,过两日,我再来为娘子把脉,根据脉象调整一二。”
一听要喝药,魏昭明刚想拒绝,可余光瞥见沈从筠坐在一旁,脸色难看,她便将那些话给咽了回去。
身子有旧伤这事儿,她从前是知道的。军医也说过要给她开药调理调理。但她不爱喝药,平日里身子也没什么不适,仗着年轻便将这事推脱了过去。
倒是想不到有一日,这事还能被提起来。
沈从筠握了握魏昭明的手,“夫人,你先坐会儿,我去送一送大夫。”
“好。”
等沈从筠领着老大夫走到院子里,他特意寻了一处偏僻的角落,低声请求:
“大夫,拙荆内里亏虚、难以怀孕一事,还望您莫要告知他人。若某家中长辈问起,也请您遮掩一二。”
“沈郎君不必担心,”老大夫捋了捋胡须,满目宽善温和,“郎君自幼体弱,大大小小的病,老夫也帮着看了不少,与您也算有缘。”
“而且令正巾帼不让须眉,从前在西州镇守国门,如今又在长安城内巡街安保、抓了多少坏人,我们都是受了她庇佑的人。”
“如今能为她调理身体,也算是回报她的恩泽。老夫心中有数,不会告诉他人给将军惹麻烦的。郎君请放心。”
老大夫这番话,令沈从筠心中升起一股难言的感动。
昭昭做的事情,都有被人记在心里。
他眼热,对着老大夫一揖到底,“从筠敬谢您的体谅。”
老大夫笑着摆摆手,跟着含梅去写药方。
……
老大夫走后,屋内便陷入一阵奇异的寂静之中。
沈从筠坐在窗边看书,魏昭明则是趴在榻上翻看话本子。
从前她看话本子看得可入迷了,甚至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经常要沈从筠过来把她抱走,她才肯停下。
可不知为何,今日那话本子就在眼前,沈从筠也不拘着她看话本子的时长,可她偏偏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她频频扭头去看沈从筠,却见那小郎君一头扎在书本之中,头都没抬一下。
什么书……就这么好看不成?
昨日还抱着她欢欢喜喜地说要当一个好阿耶,今日发现她没怀孕,他就恼了?
魏昭明弯曲指节,用指尖一点一点扣蹭着被褥。她到底还是没沉住气,爬下床榻走过去一把抢过沈从筠的书。
等她拿到手里一看,愣了一下。
是反的。
她将书倒过来看,又愣了一下。
《妇人一百零八症》。
“你要弃文从医啊?”
等这话说出去了,魏昭明才反应过来,他这书怕是为她看的。
沈从筠没曾想从她嘴里听到这话,没忍住笑了一声,一首紧绷的心倒是轻松不少。
他拉过魏昭明的手,将人抱到自己腿上坐下,而后揽住她的腰肢,将脸埋进她颈窝之中。
过了许久,他才闷声闷气道:“夫人,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