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天动地的巴掌声吓了一跳。
采花贼更是被那一巴掌大力扇到了地上。他捂着半边高肿的脸，噗嗤吐出一口红艳艳的血。
他人还懵着，顺着眼前那双乌皮六合靴看上去，竟看到一张女娘沉肃的脸。
是那位云麾将军。
魏昭明冷笑一声，垂眸睥睨，“小娘子的巴掌扇在脸上，香吗？爽吗？”
采花贼被她通身冷厉气势给吓住，竟一时忘了说话。
大理卿迅速反应过来，不知这贼人是如何惹恼了魏昭明，却也不敢多说什么，连忙命人把他押回大理狱。
埋伏在外头放箭的白强此刻也走进屋子来。
他走到魏昭明身边问道：“将军，没事儿吧？”
魏昭明摇头，望了眼被押走的采花贼，低声吩咐：
“那人轻功不错，手脚敏捷，如果不是屋子边上围了那么多人，我未必能抓得住他。你去跟着，别让人跑了。”
“是，将军。”白强领命，复又看向躲在床角缩成一团没敢露脸的郭苪善，“那她……”
魏昭明没吭声，只朝外边扬了扬下巴。
白强了然于心。
待到屋内只剩下她二人，魏昭明才轻手轻脚走过去，“很晚了，回家吧。”
郭苪善将脸埋在膝盖中，声音闷闷的，“我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那你想死在外面吗？”魏昭明平静反问。
郭苪善沉默许久，才呜咽着摇头，“我不想死……可是我被那贼人抓来，还有什么名声可言？往后，我都嫁不出去了……就算能嫁出去，也都是些不堪托付的良人……我就算回去，又能怎么办呢？”
“那就不嫁人，在家做婴儿孝女。”
“女儿家自梳，留在家中做北宫婴儿，那也应当爷娘应允才是。”郭苪善的语气愈发悲怆，“可我父亲母亲，还有姑祖母，只恨不得我能以死谢罪、保全满门清白，又怎会留我在家中？”
魏昭明看着蜷缩成一团、惶然无助的郭苪善，忽然想起六年前的母亲，亦想起十年前的自己。
她们，都曾彷徨。
“靠山山倒，靠水水流。男人靠不住，父母靠不住，那便只能靠自己。”
靠自己……
自己……
郭苪善愣住了。
她缓缓抬头，愣愣盯着满脸沉静的魏昭明。
从小到大，她都被教导柔顺贞静，在家要顺着父母兄弟，出嫁要顺着夫君舅姑。旁人的宠爱，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
她必须要讨他们的欢喜来博得宠爱。她想得嫁高门，以此摆脱那个泥潭。
“可是……我连自己都没有，又怎么能靠自己？而且，靠得住吗？”
魏昭明见她眼眸微闪、似有触动，便忍不住多说了些。
“我父母早亡，十三岁那年，我投入军营以搏一条生路。我没有家族庇护，也没有父母疼惜，靠自己，不也走到了现在？”
“没试过，怎么知道自己靠不靠得住？”
此刻的她分明坐在黑暗之中，落在郭苪善眼里，却仿佛周身都泛着耀眼光芒。
昭明，昭明，魏昭明真的像个太阳一样。
郭苪善眼热，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衫。
可是魏昭明描述的那种日子太过不一样，叫郭苪善一时不敢答应。
她仍在期待，却又止不住害怕。
她最终还是低下头，没有吭声。
魏昭明没有逼她。
其实她说不上来到底是留在后宅的人更坚韧，还是走出宅门的人更勇敢。
她只知道她不后悔她选择的这条路。
“我带你回去吧，受伤了吗？”
郭苪善摇摇头，哑着嗓子回道：“没受伤。但他给我吃了一种药，浑身使不上劲儿。”
魏昭明轻轻嗯了一声，扯过床幔将她整个裹起来，而后微微用力便将人抱起来。
外面的人都走了，倒是不必再遮挡她的容颜。
郭苪善悄悄打量魏昭明的侧颜，而后一点一点放软身子，轻轻靠到她的肩头。
她的身上，有一种让人心安的味道。
有点像母亲，有点像父亲，又有点……像夫君，总之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奇妙到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郭苪善羡慕这样的人，也钦佩这样的人。
……
魏昭明带着郭苪善悄悄回了侯府。
待走到分岔路口的时候，她开口问道：“今晚要去郁离轩暂时避避风头吗？”
“多谢将军好意，”郭苪善摇头，“只是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姑祖母本就千方百计想让我给大表哥做妾。我若今日去了郁离轩，只怕是要与表哥再撇不清关系了。”
“而且，”她抬头看着魏昭明，正色，“有些事情，总是要去面对的。躲是躲不过的。”
魏昭明见她心里有主意，便也没多说什么，脚步一转，将她送去了上房。
老太君心思重，一晚上都没合眼。此刻见郭苪善被衣衫不整地送回来，她更是脸色难看。
可这到底是郭家的事，不该在魏昭明面前抖落。老太君强忍着怒气，潦草谢过魏昭明，便强硬地“请”她回去休息。
魏昭明躬身行礼，转身便走。
在她踏出院门的那一刻，她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清脆的巴掌声，而后是老太君压得极低极低的怒斥。
“你这孽障！败坏门风的东西！还有脸回来！”
魏昭明脚步一顿，到底没回头，自顾往郁离轩走。
她有点累了，想抱一抱沈从筠。
小郎君的怀抱温柔香暖，贴着他的胸膛，可以听见一声一声沉缓的心跳。而后她烦躁的心也会随之慢慢安静下来。
沈从筠从她口中知晓今日发生之事，没有闹她，只是搂着魏昭明，一下一下轻拍她的后背，无声安抚。
就在他以为魏昭明己经睡着的时候，她忽然开口问道：“从筠，你说，表妹会死吗？”
“不会，”沈从筠笃定回答，“她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她不会明知前方是死路还偏要往前走。”
“她若是听了你的话想离开这儿，这次的事或许还是个机会。”
魏昭明没明白，目露不解。
沈从筠俯身亲亲她的眼，“再过两日，夫人等着瞧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