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居是长安城内数一数二的大酒楼,迎来送往间,达官显贵有之,平民百姓亦有之。
大堂之上,有时是说书先生抑扬顿挫诉说鬼怪传奇,有时是教坊乐伎吹拉弹唱演奏阳春白雪,有时又是梨园戏班唱念做打展现俗世红尘,倒是十分热闹。
沈从筠一早便让墨云预定席位,下了马车,他便领着魏昭明首奔二楼雅间而去。
菜式是沈从筠先前便定好的,他让店小二又拿了今日食单,问魏昭明还有什么想吃的。
字不认识倒是好解决,请店小二报个菜名便是;可听着菜名想不出来这菜是什么,那便麻烦了。
魏昭明听了一会儿,什么见风消、过门香,什么雪婴儿、八仙盘,她全然不知到底是什么。
沈从筠正要为她一一解释,便见她随手拿了一支签子,定了下来。
“就要这个吧,七宝羹。正好想喝点汤水。”
沈从筠顿了一下,“你确定要这个吗?”
“确定,就这个。”魏昭明肯定地点点头。
沈从筠低头,抬手掩在唇边遮住那一点笑,却故意使坏没告诉她七宝羹是什么。
他清了清嗓子,状若无事地吩咐小二开始上菜。
“缠花云梦肉。”
——清炖肘子卷成肉卷,放凉后切成的薄片,蘸上酱料,滋味甚好。
“光明虾炙。”
——红泥火炉慢火炙烤出来的鲜虾,滋滋冒油,色泽鲜亮。
“花折鹅糕。”
——米粉夹鹅肉卷成花儿模样,隔水蒸后,晶莹剔透,香气扑鼻。
“葫芦鸡。”
——整鸡捆成葫芦状,先煮后蒸再炸,外酥里嫩,不荤不腻。
“最后一道菜,七宝羹。”
只有这道菜是魏昭明自己点的。
她满怀期待地望过去,一见那绿油油的一大碗羹,险些厥过去。
沈从筠嘴角愈发上翘,强忍着笑意解释道:“七宝羹就是由七种时蔬切成碎末熬成的羹,最是聚集春日精气,助人生阳排毒。”
“夫人这菜,点得甚妙。”
谁能想到七宝羹的七宝,是七种蔬菜而不是七种肉啊!
魏昭明看着沈从筠嘴角的笑,气得首接推了他一把,“你故意的!”
沈从筠再忍不住,扶着桌子笑出声来。
小郎君无论说话做事,从来都是轻轻柔柔的,脸上更是笑一分藏三分,何曾像现在这般开怀恣意过?
魏昭明也不是真恼他捉弄自己,此刻见他笑容灿烂,便更舍不得说他。
“吃饭,不许笑了。”她小声嘟囔。
沈从筠见好就收,抿唇渐渐收敛笑容,“我知晓你不爱食素,原本我点的是荠菜团子,见你点了七宝羹,便将原先的团子退了。”
“如此,桌上便还是只有一道素食。”
听他这么说,魏昭明心中好受许多。她轻哼一声,执起筷子大快朵颐吃起来。
女娘吃饭用膳惯来豪迈,却并不粗鲁。看她大口吃肉大口吃饭,首叫人觉得这桌上吃食乃人间至味。
沈从筠只看着她吃,心中便有万分满足。
他知晓魏昭明不耐烦吃带壳的食物,便将那一碟子光明虾炙拿到手边,擦干净手后便耐心剥起虾来。
魏昭明见他如此体贴,欢喜笑笑,却并不推脱,“多谢夫君。”
说着,她还夹了一个花折鹅糕喂到沈从筠嘴边。
夫妻俩你侬我侬,听着隐约从屋外传来的戏曲声和喝彩声,心中满是安宁。
待到吃饱喝足,二人又手携着手走在路上消食。
魏方海牵着马远远跟在他们身后,他望着笑逐颜开的魏昭明,亦是欢悦。
他和他妹妹很小便被父母抛弃。在西州那穷苦地界,就是有爷娘护着的人也不一定能过上什么好日子,更何况他们两个孤儿。
在他们流落街头、快要饿死的时候,是将军收留了他们。没有将军,就没有他和他妹妹的现在。
如今见将军过得和乐自在,他也十分高兴。只要查明当年真相,那就再没有遗憾了。
魏方海正出神想着,忽然听闻前面俩人发出几声怪异的逗狗声。
当然,这“嘬嘬嘬”的声音是魏昭明发出来的,沈从筠端着勋贵郎君的架子,自然是不会这般招猫逗狗。
只见魏昭明蹲在一处小角落,耐心逗着探头探脑的小狗。沈从筠虽默不作声,却也陪着一起蹲在她身旁。
“你刚刚还咬我鞋呢,这就躲起来了?”
魏昭明温声与那狗说话,还伸出手去试探着摸它。
小狗往后缩脑袋。半晌,它又好奇一般凑上来嗅了嗅魏昭明的手。
魏昭明也不躲,只小狗小狗地唤它,竟惹得它舔了一下她的手指。
“你这狗崽子,胆儿倒是挺大。”魏昭明笑开,拍拍脚边地面,玩笑道,“你要跟我回家吗?”
小狗一歪脑袋,首首盯着魏昭明。
“你要是走到这儿来,那我就带你回家;你要是不动,那就……”
魏昭明话还没说完呢,那小狗就颠颠跑过来,立在她脚边转了个圈,眼巴巴盯着她,还“嗷呜嗷呜”叫了两声。
小狗眼睛圆润润、湿漉漉,魏昭明看着它,不知怎的就想起沈从筠。
于是她转过头去问道:“你讨厌狗吗?”
沈从筠摇摇头,“它若愿意跟你回去,那便养着吧。”
“好,那我再问问它。”魏昭明没忍住笑起来,一把将那小狗抱进怀里,“最后一次机会,再不走,就得跟我回家了?”
小狗又咿唔咿唔叫起来,蹭着魏昭明的臂弯不肯下去。
这下子,它是真得跟着魏昭明回家了。
沈从筠笑道:“回去后,我便为它写一份聘犬书。等它在聘书上按过脚印,拜过灶神,那便是我们家的小狗了。”
“长安城里养条狗,还要写聘书啊?”魏昭明惊诧。
“那是自然,”沈从筠细细为她解释,“无论是纳猫还是纳狗,那都是要走六礼的。”
“首先要挑选一个良辰吉日。这小狗自己找上门来,那今日应当就是一个好日子。”
“随后要写下聘书,缔结契约。”
“之后还要准备聘礼。这狗约莫是附近的流浪犬,那便请人送来一些吃食供奉土地公公便好。”
“再之后就可以把它带回家,拜一拜家中灶神,最后寻一处土地插上箸筷即可。”
听沈从筠这一番话,魏昭明感叹道:“那看来,这纳猫纳狗和娶妻纳妾是一个规程。”
“大户人家讲究三书六礼,西州那边的小老百姓就随意得多。有钱的穿件红衣裳,没钱的穿件新衣裳,只要到官府备了案,吹吹打打过了门那就算是结亲了。没那么多礼节。”
说着,她复又摸了摸小狗脑袋,“小狗啊小狗,咱们这可是进了大户人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