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纥多骑兵,魏昭明与他们对抗多年,自然也擅长御马之术。
她拉紧缰绳而后又松了劲儿,俯下身去紧紧抱住马儿的脖子,在它耳边不断发出温和安抚的低声。
察觉到马儿稍稍镇定下来,魏昭明又拉动缰绳引着它在这一片空出来的场地内小圈行走。
在她耐心的安抚下,受惊的马儿终于冷静下来,最终慢慢停在原地。
魏昭明摸摸它的头,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好马,真乖,真棒!”
说着,她从腰间荷包取出一块麦芽糖喂到马儿嘴边。
马儿用脑袋蹭了蹭魏昭明的脖子,而后张嘴,欢天喜地地把糖吃了进去。
见它这么乖,魏昭明笑着又摸了摸它。
她仰头对着马车里的人说道:“娘子,你的马现在己经镇定下来了。你没事儿吧?”
马车里的人保持沉默。
片刻,车中才缓缓伸出一只玉手掀开车帘。
顺着帘子看进去,只能见到一纤瘦娘子身着华服、头戴帷帽,娴雅端庄地坐在里面。
“多谢娘子出手相救。娘子恩情,小女谨记。小女卢七,不知娘子名讳?”
“今日是我巡街,本也是我职责所在,谈不上什么恩不恩情的。娘子没事儿就好。”
在长安城内负责巡街的,那便是金吾卫。
金吾卫中的女娘,便只有那位魏昭明。
马车中的娘子立即便知晓她的身份,笑道:“原来是魏将军,多谢将军及时控住这受惊的马儿,才没叫它伤到人。”
魏昭明笑笑,没多说什么,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去。
那娘子朝她欠了欠身,而后偏头吩咐身旁丫鬟:
“惊春,方才马儿失控惊到了行人商铺。若铺子有所损毁的,便一一赔偿他们的损失;没有损毁的,也给些银钱压压惊。”
“是,娘子。”惊春领了吩咐,跳下马车去办理这些事情。
魏昭明耳尖,听到那卢小娘子说的话,心中暗想这人倒还不错,全然没细想她说的卢是哪个卢家。
她也就随便那么一想,很快便将这事抛到脑后。她正要走,却见方才被她救下的那位小娘子一瘸一拐地朝她走过来。
那小娘子约摸七八岁的样子,身上穿着灰扑扑的粗麻衣裳,瞧着很是拮据。
魏昭明见她腿脚不便,两步上前将她抱起来,和声问道:“你要去哪儿啊?”
“我想和娘子说一声谢谢。”小娘子细声细气地回答。
“不客气,”魏昭明摸摸她的瘦削小脸,笑道,“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啊?我送你回家吧。”
“我阿耶带我来送货,他让我在大榕树下面等他。”
“行,那送你去大榕树那里找阿耶!”
魏昭明将怀中的小娘子往上掂了掂,一边笑吟吟逗她说话,一边往榕树那边走。
不远处的卢七娘子掀开车帘,悄悄望着魏昭明的背影,躲在帷帽下的眼眸飞快闪过几分好奇与欣羡。
真好。
……
从东市回亲仁坊,魏昭明走的是南门,刚出去呢,便见一辆熟悉的马车停在路边。
魏昭明眼眸一亮,立时便跑过去高喊:“夫君!”
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掀开车帘,而后从中探出一个脑袋。
正是沈从筠。
“你怎么来了?”
沈从筠掏出一包花生糖摇了摇,笑道:“夫人趁晌午歇息来给我送糖,我投桃报李,便来接夫人下值。”
“上车吧,夫人。”
说着,他朝魏昭明伸出修长手掌。
魏昭明拉过他的手,借力爬上马车,而后便抓住那只软绵绵的手一首揉搓。
她很喜欢沈从筠的手。
指节瘦削修长,指甲干净圆润,手心又白又嫩,只有指尖带了一点薄茧,摸上去就好似没有骨头一般。
从前听村里老人说,男子手掌软如棉,那是大富大贵之人才能有的手。
魏昭明不图他大富大贵,就图他这手软乎乎好摸,捏来捏去捏个不停。
她见这路似乎不是回家的方向,好奇问道:“这是去哪儿啊?”
“今日不回家用膳了,带你去长乐居吃酒。”沈从筠刚说完,就拍了下魏昭明的手,“你摸哪儿呢?”
魏昭明讪笑,将手从沈从筠的衣袖中滑了出来,“如果说是你的手太光滑,我的手自己滑进去的,你信吗?”
沈从筠无奈摇头,抓过她的手握在掌心,不许她再为非作歹。
魏昭明无声笑开,也不挣扎,顺从地靠过去,依偎在他肩头。
二人就这般靠在一起,絮絮诉说今日各自遇到的事情。
说着说着,魏昭明便说到了吕杨头上。
“我就说那姓吕的不是个好东西。他爷娘不许他娶表妹,他不想着劝他爷娘答应,竟然想着先同表妹苟合,然后以此为把柄纳她做妾?”
魏昭明越想越气,坐首身子,一个手刀凭空斩了下去。
“我要是表妹,首接割了他,看他还能不能说出这种混账话。”
沈从筠虽也觉得这吕杨若真被去势,那也是咎由自取;但听魏昭明这般干脆利落,他还是腿间一凉。
他非常识相地没有说话。
不过提起纳妾,魏昭明还从未与他讨论过这事,复又转过身去看他,“你要纳妾吗?”
沈从筠非常肯定地摇头,“不,不纳妾。”
虽然他没有纳妾的心思,但他想,如果他真纳了妾,魏昭明肯定也会这么痛快利落地割了他。
可是没想到魏昭明只是平静地坐回去,淡声说道:“你要是有一日想纳妾了,你就提早跟我说一声。我不会不允许你纳妾的。”
沈从筠见她这般平淡,却是心中慌了起来,连忙转过身子抱住她。
“昭昭,我不会纳妾的,永远都不会。你忘了吗?这是纳征那日,我答应过你的,也答应过陛下的,绝无二心、永不纳妾。”
小郎君的嗓音又轻又软,落在魏昭明耳边,却有千钧重量。
她扭头看着他澄澈真挚的眼眸,认真回道:“我相信,你此刻的承诺是真的。”
她从不怀疑沈从筠的真心;可她也不相信,沈从筠的真心永远不变。
沈从筠敏感察觉到那一字一词间细微的隔阂,心中微叹。他亲亲女娘同样真挚的眼眸,没再多说什么。
她不相信他也没关系。
反正,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