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学之初,沈从筠以为她讲故事为饵,一点一点诱着她读书认字。
先前倒也还好,一册话本子也就西五章,沈从筠念完一章便能抱着她睡下。魏昭明等上西五日便也听完了结局。
可是最近新出了一本话本,乃不周居士所创,竟足足有甲乙丙丁戊五册,每一册都有十章,章章皆有反转之处,故事叙述可谓精彩绝伦,令人欲罢不能。
若按照沈从筠每日只讲一章的进度来读,魏昭明该要一月半以后才能知晓结局。
可她抓心挠肝就想立刻知道元凶是谁,偏偏自己又看不明白,只能缠着沈从筠让他一日读两章给她听。
沈从筠一时心软答应了她。
这下可好,上床以后,他揽着她读完这两章故事,那便该吹灯睡下了,哪儿还有时间做旁的事情?
为这事儿,沈从筠可一连憋了十多日,浑身上下都不舒坦。
可魏昭明醉心于不周居士的话本子,他又无可奈何,这不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又叫什么呢?
沈从筠难得满心悔恨。
魏昭明见他久久不回话,拉着他的手追问道:“今晚讲三章故事,好吗?好吗?”
“好。”沈从筠拉长音调,无奈答应了。
他倒是想耍赖不认,偏偏魏昭明如今书读得多了,不好哄了。他一想赖账,魏昭明便拿曾子杀猪的故事来说他,他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得了沈从筠的应允,魏昭明心满意足。她走回桌边收拾纸笔,刚把镇纸拿起来,脑子里忽然想起一件事儿。
“早晨我在宫里,好像听见阿顼让十三郎也到咱们府上来读书。好端端的,让他来干什么?”
“十三郎?”沈从筠亦是有些惊诧。
二人口中的这位十三郎,其实就是前朝的十三皇子。
当初李顼攻下长安、荣登大宝,杀光前朝所有皇子皇孙,独独留下这一位十三皇子,以此彰显新帝宽善仁德。
从前他是十三皇子,只是如今改朝换代不便以此称呼,长安城内的人便模模糊糊唤他为一声十三郎。
李顼这番所作所为,沈从筠也不十分清楚他的目的所在。
“不过这梁十三还挺能忍的。早晨我看见有个小宫女捧着茶水不小心撞了他一下,那茶挺烫的,皮都烫红了,他愣是一声都没吭。”
沈从筠听了这话,却是愣了一下,“那位十三郎不吭声,其实是因为他是哑者。”
“他不会说话?”魏昭明也愣住了。
她平常不爱听这些闲话,只知道李顼登基的时候留了梁十三一条性命。至于这梁十三是谁、李顼为什么不杀他,她一概不知。
沈从筠见状,便细细解释道:“这位十三郎是先帝秦王之子,行十三,故而如今长安城内的人都唤他为十三郎。”
“十三郎天生残缺不会说话,生来便被皇家厌弃。唯独前朝太后一心礼佛、心存悲悯,便将他带去万佛寺静养,还为其取名为‘观棋’。”
“观棋?”魏昭明眨眨眼,忽然想起安国公那臭棋篓子经常挂在嘴边说的话,“观棋不语真君子,是这个意思吗?”
沈从筠点头,“对,就是这个意思。”
“前朝梁氏子孙荒淫无度,引来天罚,暴毙于京中;唯有十三郎一首跟随曾祖母在万佛寺礼佛,洗净罪恶,躲过一劫。”
好端端的,忽然便扯上什么天罚,魏昭明忍不住扭头看了沈从筠一眼。
她没忍住笑出声来,凑过去小声说道:“原来你也会胡说八道。”
李顼屠戮前朝皇室子孙,虽是必行之举,但为防百姓传他暴虐,总要扯一扯老天爷这面大旗。
朝堂上下一致说瞎话说得好好的,偏偏叫魏昭明给点了出来,沈从筠一时有些不好意思。
他清了清嗓子,道:“这怎么能算是胡说八道?你莫要给我泼脏水。”
魏昭明见他嘴硬,笑着点了点他的唇,轻声回他:“行,我不给你泼脏水。以后你可莫要对着我胡说八道才好。”
若是这事,沈从筠心中底气充足不少,眼神也不再躲闪,只自信说道:“夫人放心便是,我永远都不会骗你的。”
魏昭明可记仇着呢,轻哼一声没搭话,继续笑着收拾起东西来。
……
皇帝虽下旨为各位进士封了官,但正式就职还需要几日。倒是沈家大房办的私学,如期开了起来。
郭苪善命人拎着书箧,面容沉静地往书堂走。
此次她去读书,明着是为攀附沈从瑞,暗地却是她的缓兵之计。
她到书堂寻了一处靠近沈从瑞的位置坐下,正安静等候予鹿先生过来,却听周边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这便是那十三郎吧?”
“是他,我先前在皇宫里见过他。他不是还在守孝吗?怎么就出来念书了?”
“听说是陛下让他来的,也不知道为什么。”
“……”
郭苪善听着不绝于耳的议论声,抬头,果然看见一道身影。
只是那身形……好像……有点眼熟?
郭苪善微微拧眉,待看清他的脸,倏地便想了起来。
这不是那日捡了她的绣帕还送了她一柄团扇的那位郎君吗?那郎君衣着朴素,她还以为是家境不殷,竟没想到他是梁十三郎君。
郭苪善正想起身同他道谢,脑中忽然想起他如今境地,一时犹豫起来。
正在她左右为难之时,却见梁观棋目不斜视地从她身旁走了过去,就好似他们从未见过。
郭苪善悄悄松了一口气,心中却多了几分厌倦。
他越是这般善解人意、谦谦君子,便越发衬得她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但……她真的不能同这位十三郎扯上关系。
一日课毕,郭苪善回到院中,刚问起心腹丫鬟可有吕杨的回信,便见她小心翼翼摸出一张卷起来的纸条。
“明日午时二刻,长乐居,天字丁雅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