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宴那日,沈家两位郎君被选做两街探花使,可谓是出尽了风头,众人只觉得沈家是有家学渊源的大家族。
又过了一段时日,永宁侯夫人借着娘家陈郡谢氏的颜面,三顾茅庐,特意请来予鹿先生到家中做西席,专门教导没有考中的沈从瑞。
长安城内各家闻风而动,纷纷跑到永宁侯府打探进学一事。老太爷捋着胡须沉吟片刻,觉得此事百利而无一害,谦虚再三后便应了下来。
可侯夫人又心生不愿了。
原本予鹿先生只用面对沈从瑞一人,自然可以全心全力教导。可如今来了那么多人,予鹿先生分给沈从瑞的心思不就少了吗?而这位西席又是侯夫人借着娘家面子才请回来的,她如何能愿意?
老太爷冷哼,轻声斥她妇人短见。
“这些来我沈家求学之人,净是长安城内有头有脸的人家。他们的子侄兄弟到我沈家来读书,能得予鹿先生的教诲,自然该承我沈家一份情。”
“如今怀瑜步入官场,能有此机会结交诸位大臣,自该高兴才是。从瑾和从瑞虽都是你亲生的孩子,可孰轻孰重,你自己心里应该有个分辨。”
这话,一拿便拿住了侯夫人的七寸。
于她而言,沈从瑞是重要,可万万不能与沈从瑾作比。
沈从瑾是长子,自小听话懂事、读书又好,如今还考取进士第三名,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沈从瑞虽也会讨巧卖乖哄她开心,可到底不一样。她是为这个幼子操尽了心。
侯夫人思量片刻,觉得老太爷说得对,遂屈膝行礼道:“阿耶所言极是,是媳妇想得少了。”
手心手背确实都是肉,可一块薄、一块厚,总归有所差距。这碗水,就没办法端平。
可她不知道屋外沈从瑞恰巧听到了这番谈话。
他本是与人打赌赢了一颗夜明珠,兴冲冲想拿来母亲面前讨她欢喜,好叫她不要再因为自己落榜的事情数落念叨他,却是不想正好听到祖父问母亲他与二哥孰轻孰重,而他的母亲……
沈从瑞垂下眼帘,没再进去。
他打开木匣,看了眼泛着柔和荧光的夜明珠,又轻轻将匣子合上。
他转身轻手轻脚地离去,就仿佛从未来过。
……
老太君听闻家中要办学一事,思量片刻,打算让郭苪善也去那处学习学习。
当然,她的目的可不是让郭苪善真去那儿读书。
“从筠如今考中状元,你姑祖父己经有将你许配给他的意思。”
听闻此言,郭苪善心头猛地一跳。她捏紧衣袖,接着听老太君言语。
“我是想着与人做妾到底难为,那魏氏蛮横霸道,又不是个能容人的主儿,定然是要借机为难你的。”
“我说过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正好你去学堂,与从瑞朝夕相伴,定是能生出许多情分来。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你可该好好把握才是。”
郭苪善面上亲亲热热搂着老太君撒娇卖乖,心头却一片悲凉。
一个选择的机会?
她何时真正有过选择的权利呢?不过是在两个火坑里选一个罢了。
她紧紧捏住掌心,先前还摇摆不定的心顿时沉静下来。
那吕杨出身名门,还是家中独子,日后定然能够继承全部家业。他是个武夫,心眼子粗,又对她怀有感情,定是能被她拿捏在手里。
他虽好面子、不喜女子抢他风头,但这只是无伤大雅的小毛病。那日撞见沈从筠和魏昭明,他拉着自己转身便想走,也定然只是一时仓皇才失了体统。
这世间哪有十全十美的男子?能遇到吕杨这等好郎君,己是万分不易了。
郭苪善在心中不断安慰劝说着自己,渐渐下定了决心。
……
大房那边搞出来这么大动静,魏昭明和沈从筠自然也听说了。
魏昭明一边练字,一边嘴上不停:
“他们那些人纷纷跑到咱们府上来求学,多半是冲着你这状元的名声来的。”
“可他们不知道你这状元是郑师父教出来的,你祖父还不知道吗?现在请了什么予鹿先生过来,他这不是骗人吗?”
沈从筠失笑,“我在京中素来名声不显,外人对我此次中举,心中未必没有猜测。你说他们是冲着我来的,对,也不对。”
“他们确实是看我考中进士,想着来家中结识一二,于日后也没什么坏处。可他们也不单单是冲着我,而是冲着沈家。”
“祖父有句话没说错,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这侯府之中再多的腌臜龌龊,在外人看来,我们仍是一家人。”
“不过那予鹿先生确实很有几分真才实学,想来倒也不尽然全是冲着结识沈家才来的。单纯是想拜名师读书学习之人,兴许也有许多。”
这七弯八拐的,听得魏昭明头疼,撇着嘴道:“你们这一个两个的,心眼子可真多。”
她于勾心斗角、算计筹谋一事并不精通,从前在军中也只是听从李顼、太傅还有安国公的指挥行军打仗而己。
李顼曾评过魏昭明此人,天生将才,惜不成帅。冲锋陷阵骁勇有余,攻城掠地谋算不足。
沈从筠自然也清楚她的短处所在,故而才哄着劝着她读书认字。他虽也担心战场上刀剑无眼,却更担心朝堂上小人作祟。
他只盼她莫要被人轻易蒙骗。
“好了,今日的这张大字,我可写完了。你瞧瞧!”
沈从筠接过纸张细细查看一番。
练了这么些日子,魏昭明进步不少。如今这纸上的字虽然依旧不好看,但至少笔画流畅舒展、大小均匀合适。
他记得魏昭明最开始练字的时候,那笔画可是歪歪扭扭有如虫爬,一个字一个字,大得好似门板一般,怎么收都收不住。
现在可好多了。
沈从筠满意地点点头,用朱笔在写得好的那个字旁边画了个小圆圈,意为夸赞。
“但夫人今日的字有些浮躁,看来下次还是不能在夫人练字的时候与你闲聊。”
“但是”后面的话,魏昭明从来不听。
她只将沈从筠的夸奖听进耳中,而后拿起宣纸数了数小圆圈的个数,喜滋滋说道:
“今日有十五个字写得好,你答应过我的,今晚上要讲三章故事。”
闻言,沈从筠无奈扶额,长长叹出一口气,一时无言。
他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