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花探花,顾名思义,就是取花。
关宴上的探花宴,便是在新科进士中挑选出容貌最俊美的两位,而后派他们入杏园摘取明花。只是何为俊美,每个人的眼光自然不同。
今岁进士团团司便想了个法子。
他们在曲江两岸售卖绘有特殊图案的竹片签,凡是路过游玩之人皆能购买。而后他们在曲江亭悬挂进士画像,游人认为哪位郎君最秀美,便将竹片签投入哪位郎君画像面前的箱子。最后由团司点数。收到竹片签最多的两位,便是今岁两街探花使。
魏昭明与沈从筠赶到时,团司正好派人马上要收回木箱清点竹片签数目。
魏昭明见状,连忙回身招手,撇下沈从筠跑到箱子前面。
她接过魏方海抱着的布袋子,揪着布头一抽,唰一下露出里面小山堆似的竹片签来。
此刻大家都等着瞧瞧探花使的名头究竟花落谁家,围观之人里三层、外三层将这曲江亭围得水泄不通。
一见魏昭明这大阵仗,全场哗然。
投竹片签,大多都是人们凑热闹图个乐呵,或是小娘子借此机会能与新科进士交谈一二。
这竹片签三文铜钱一支,就算于普通人家而言,也不算贵。可难得就难得在,团司只准许一人买一支竹片签。
魏昭明此刻拿出这么多竹片签,要么就是她去旁人手里买回来的,要么就是她找旁人去团司那处一支一支攒起来的。无论是哪种,她能拿到这么多竹片签,显然是花费了许多心思。
不外乎众人惊诧。
“一百六十八签,全部投给沈状元。”魏昭明朗声说道,抱着那一袋竹片签放到箱子上方。
“一百六十八签?这得花多少功夫?”
“这小娘子当众追夫,沈状元真是好福气啊!”有人又是羡慕又是遗憾地叹了口气,“怎么就没有小女娘这么对我呢?”
“沈状元?我记得岁初,沈状元得陛下赐婚,不是与云麾将军结为连理了吗?竟还有小娘子当街示爱?”
一时间,众人望向魏昭明的眼神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同情与鄙夷。
“哎呀你们有没有眼力见儿?这小女娘,分明就是那云麾将军!什么眼神你们!”
这一袭绿裙、光彩照人的俏美娘,竟就是那战功赫赫的云麾将军?
“真的假的?”旁人半信半疑。
“自然是真的!”那人理首气壮,“魏将军巡街,经常路过我家食肆。有回我家小儿在外面贪玩,差点让马车撞了,还是将军一把把他救回来的!我能看错吗?”
百姓们的讨论,诸位学子自然也听见了。魏昭明今日这番张扬之举,实在羡煞旁人。
有位学子与沈从筠并不相熟,却也扯着嗓子笑道:“沈兄与嫂夫人恩爱,好福气!”
沈从筠笑着应了一声,又将视线落回魏昭明身上,而后便见她扬眉、笑吟吟看着自己。
原来她撇下他一早出门,是为了这个。
沈从筠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眉梢眼角全是温柔软和的笑。他勾住魏昭明的手,指尖轻挠她的掌心。
可这种事,有人欢笑祝福,自然也有人出言奚落。
“不过是个两街探花使的名号,也值当这般花心思?切——果然是乡下来的,上不得台面。”
这话还不及沈从筠回应,魏昭明便扬声道:“为他花心思,我乐意。”
说着,她扫了那人一眼。
在她心里,她家小郎君就是最好看的。她就是要让全长安城的人都知道,沈状元貌美如花。
那说风凉话的也只敢背后嘀咕两句。若真与魏昭明当面对峙,他又是不敢的,眸光微闪便错开她的视线,身子一扭,躲到人群里去了。
有魏昭明花费心思寻来的这一百六十八签,沈从筠毫无悬念地成为探花郎。只是令人惊讶的是,另一位探花郎竟是沈从瑾。
“哎呦,这两名探花郎,居然都出自永宁侯府?不得了,不得了。”
“这沈家大郎考中了状元,沈家二郎考中了进士科第三。一门两进士,这沈家定然是文风鼎盛之门楣!这沈家可有族学?我非得把我家那不成器的小儿送过去好好听听课。”
兄弟二人并排往杏园走去。
“大哥这些年韬光养晦,竟能瞒着家中所有人投入郑公门下,倒是令人刮目相看。”
不过是些不疼不痒的酸话,沈从筠不欲与他口舌相争,索性当做没听见,加快脚步往前走。
沈从瑾见他这般无视自己,心中更加恼愤,追上去说道:“大哥,你莫要因为考中状元便心生得意。”
“即便你考中了状元,二叔二婶帮不了你,而那云麾将军空有一身蛮力,倒是还要你反过去替她料理麻烦。到头来,你总归还是要靠我阿耶和翁翁。”
“所以呢?”沈从筠倏地停下脚步,“二弟想同我说什么呢?”
沈从瑾猝不及防被他噎了一下,顿了一会儿才道:
“翁翁说过,一家人同气连枝。你我虽只是从兄弟,但都姓沈,又自小一起长大,我阿耶自然不吝帮你,我们兄弟二人也该互相扶持才是。如此,大哥才能在官场上走得更远。”
沈从筠笑笑。
从前山不显、水不显的时候,谁都无视他。平常没事儿还好,若真出了什么意外,便第一个推他出去挡刀。可如今考中状元,偏偏又谁都来拉拢他。
呵——
“二弟可看见那株佛头青?”
顺着沈从筠的手望过去,那是一朵豆绿牡丹。
花呈绣球状,通身青绿,又微微泛出一点粉白,清新秀雅、风韵独特,于这雍容牡丹丛中别具一格。
“今日这株佛头青能否被人摘走,只取决于探花郎想不想摘,而不取决于外面等着的人想不想要。”
沈从筠提着篮子走上前去,拿起剪刀轻轻剪断细软花梗。
“花如此,人亦是。”
话落,沈从筠再不管那别有心思之人,径自往杏园深处走去。
沈从瑾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双手握拳,嘴角紧抿。
他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纨绔之子,整日病殃殃的,竟也敢用绿玉自比?
朝堂之上,赤手空拳,终不长远。他倒要看看,沈从筠孤身一人、独木难支,究竟能撑得了几时?